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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阿茶回臺後,許任涵傳來的簡訊幾乎沒有斷過,常常一放學就會收到她的訊息,時不時提到同學的男友每天下課都會在校門口等她一起回家,諸如此類的簡訊傳上三次,阿茶就知道她的意思了,放學閒下的時間特地從烏龍茶軍團脫隊,搭捷運從中正紀念堂趕到七張,再轉公車到景美女中。
  初次看到景美校園,他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水泥拱形搭建的校門,校園內兩旁椰林屹立,西曬的陽光照曜下來,那光景彷彿置身熱帶夏威夷。
  他站在校門口向裡面觀望了許久,經過他的景美學生都不禁往這特別的學生看上兩眼,這時他才發現身上這套制服太引人注目,悄悄往角落挪了幾步。
  放學接許任涵是一個身為男朋友的義務,只要「男朋友」這個稱號還在身上,就有對許任涵好的責任。不過這個責任持續不久就宣告暫停,原因是教室佈置比賽又開跑了。
  這學期只剩下冬瓜和葉立帆兩人跟著他一起做佈置,第一天阿茶看到自動留下的葉立帆還以為世界顛倒夕陽落到東邊去了。
  去年四人放學打鬧嘻笑,阿渣買了一堆食物的回憶都停留在那個時間點上,剪裁那棵楓樹也好像是前不久的事,阿茶心裡有點澀澀的,不免感到時光果然是個不斷往太空跑不等人的飛梭。
  佈置時偶爾許瑞陽會進他們教室等葉立帆,不知哪條神經出問題,阿茶就是不想看到這一幕,尤其是當當許瑞陽一來,他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位子到冬瓜旁邊,如果那兩人傳出聲響,正在裁紙的他還是會頓一頓,低頭瞄幾眼,他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好不容易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事物,相距幾張桌子的黑眸帶著一點困惑的亮光淡淡的掃了一眼。
  高二的課業比較繁重,教室佈置阿茶的標準降低,剪剪貼貼出個樣子就好,葉立帆對美術沒有多少涉獵,隨便剪幾朵花也通過。最後一天,冬瓜晚上有班,教室裡只剩葉立帆和阿茶,佈置基本上大功告成,但阿茶左看右看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你還是想得名?」葉立帆看他的目光還在布告欄上游移,不禁出口詢問。
  「不是。」阿茶搖搖頭:「總覺得少了什麼。」
  葉立帆聳聳肩,提了書包就走,留下的人兒站在教室後面良久,等到外頭路燈亮起,還是想不通。
  佈置告一段落,阿茶又閒了幾天,中午看冬瓜還是泡麵,容忍度快到極限,正巧阿渣午餐時開玩笑說了一句:「茶老大我看你就每天帶兩個便當來,一個你吃,一個給冬瓜好了。」平常這人長舌總是吐不出有用的話,這天像是頭腦開竅,一句話給阿茶收穫良多。
  他回家後不敢讓母親知道,特地半夜兩三點爬起床,在廚房偷偷摸摸的切菜,翻箱倒櫃拿鹽巴,小心翼翼不翻出一點聲響。因為時間有限,廚藝又不精,煮出來的便當阿茶看了兩眼,決定把兩個便當交換。隔天中午他把色香味俱全的便當給冬瓜,自己桌上的是前一晚煮出來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東西。
  冬瓜看到他又把便當讓給自己,臉色有點不悅:「我吃我的就好了,你吃你的。」
  「我媽說現在發育要多吃點,沒想到她就每天幫我準備兩個便當,我大概也吃不完,所以你就幫我吃一個吧。」阿茶故意把桌上的便當移遠一點,擔心被冬瓜看到兩個便當菜色天差地別。
  「無功不受祿,無德不受寵,我不接受。」冬瓜蓋上便當的鐵蓋,放回阿茶桌上。
  阿茶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又說:「你就吃到你爸媽回來為止,搞不好到時候我媽也不會做這麼多了。」
  冬瓜轉身面對阿茶,臉上一片厲色:「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沒有為你做些甚麼,就算是一頓飯我也不值得收。」
  阿茶有點傷腦筋,冬瓜就像個孩子要又拐又騙才會順著自己的意,他靈光一閃開口:「那這便當算我賣你。」
  冬瓜臉色果然和緩一些,變得有點困惑:「賣我?」
  「一個便當賣二十元,一手交錢一手交便當,怎麼樣?」
  冬瓜歪頭想了想,好像覺得這樣的交易比較公平,才勉強的點頭答應,於是阿茶開始有了忙碌的半夜三更。
  中午只要阿渣和段子班上沒其他的事,通常都會跑去跟阿茶他們聚在一起吃飯,兩人注意到阿茶時常精神不濟,常常笑稱他是不是晚上幹什麼去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他不打算跟別人坦承,所以這事只有阿茶自己最清楚。
  葉立帆也會等許瑞陽來教室吃午餐,如果是其他人留在教室很正常,但這人居然不是隔壁班找許瑞陽,而是叫他來自己教室吃飯,以平時每天下課都往許瑞陽那跑的人來說,這行為很詭異。
  所以阿茶就趁放學時調侃他:「你現在午餐居然會跟我們吃,真是見鬼了。」
  葉立帆的視線淡淡掠過阿茶,又看向別處不回話,反倒是冬瓜背起書包雀躍的說:「一定是大家一起吃很好吃。」
  阿茶不以為然,冬瓜又說:「我們六個人雖然個性都不同,可是聚在一起就是一個所向無敵的烏龍茶軍團,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阿茶的停住動作,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腦袋終於想通,迎刃而解。即使分班了,阿渣和段子還是不斷來他們班串門子,不是因為無聊,而是先前大家一起努力的經驗讓六個人已經習慣共同生活,友情將他們緊緊繫在一起,已是個密不可分的團體,每個人在這中都有個重要的角色,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阿茶看看冬瓜轉頭看了一眼葉立帆大叫說:「我知道少了什麼了!」
  說完就丟下書包往教室外面跑,遺留冬瓜與葉立帆兩人面面相覷。
  阿茶一勁兒往明道樓跑,心理不斷吶喊希望那些東西還留著……
  沒過多久,阿茶氣喘吁吁回到班上,冬瓜先離開去上班,許瑞陽高二晚上有補習,所以教室裡只剩葉立帆坐在位子上翹著二郎腿等他。
  阿茶手上拿著人形的剪紙,葉立帆靜靜坐在原位,看他要做甚麼。
  「這是冬瓜去年做的,你應該沒看過,裡面也有你。」阿茶把雙面膠貼上六枚小紙人背面:「幸好學弟們沒有把它丟掉……」
  他先貼自己那張,低頭選出冬瓜貼在右邊,段子和阿渣也一起貼在右邊,到葉立帆時動作遲頓了幾秒,返回自己的左邊,毫不猶豫的貼上,許瑞陽跟著貼在葉立帆左邊,身後的人將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阿茶轉過身滿意的對葉立帆說:「這才是最完美的佈置,我一直想到底少了什麼,因為在以前教室看慣了這六個小紙人,剛剛冬瓜一提才想起來是少了我們六個人。」
  葉立帆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阿茶沒發現異樣背起書包說:「早點回家吧。」
  他走到門口,聽到低沉的嗓音在身後喚住他,轉頭就看到一雙幽暗深不見底的黑眸子盯著他瞧:「巫融,你在想什麼?」
  阿茶定格在門口,疑惑地望著他。
  葉立帆的目光移往六個小紙人,他跟著一起往那裡看,他的紙人左邊是葉立帆,右邊是冬瓜,似乎知道剛才的疑問是什麼,但是阿茶依然回答不出來。
  以前他總在猜冬瓜在想什麼,或是想理解葉立帆這個人,結果最近他才發現原來最難理解的是自己,他在想什麼,真的回答不出來,有時候了解自己,比理解身旁的人更困難。
  所以他有些負氣的回答:「沒想什麼。」
  不願在教室多待,不顧教室裡的人,他快步走出高二教室的正誼樓,走過紅樓,經過蔣公像,疾步而行想將腦袋的思想落在後面,但是拋棄得了雜亂的聲音,可以忘懷令人不舒服的情境,卻始終無法忽略如影隨形、難以理解的「自己」。
  阿茶內心的聲音逐漸明朗,那日從葉立帆的問句下逃開以後,突然對自己產生懷疑,對於情感常人的判斷都是,女生吸引男生,男生追求女生,放在自己身上也就理所當然的認為該去喜歡一個女生,並與她成為男女朋友,許任涵就是在這種觀念下誕生的女朋友。但是看到葉立帆與許瑞陽這對同性情侶越來越高調的相處與從肢體動作流露出的濃烈情感,讓他對此觀念動搖了。
  世間上還有另一種愛,男人與男人也可以相愛得如膠似漆。
  他從沒想過跟男人在一起,不過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這讓他開始害怕,許任涵會不會是他在愛情上的犧牲者。他無意傷害任何人,只好趁著假日補習約許任涵出來,想要把先前對他們之間的疑慮與擔憂一併攤開解決。
  許任涵雖然沒有面色憂愁,但雙手緊握桌上的咖啡杯,看得出來神態緊張,阿茶深吸一口氣,長痛不如短痛,該說的還是要說:「我覺得直到現在對妳的喜歡,還是不到妳想要的那種喜歡。」
  「我知道。」許任涵睫毛低垂說道:「但是我相信可以日久生情……」
  「如果日子久了還是一樣怎麼辦?」阿茶在心裡大嘆一口氣,就知道這固執的女孩會這麼說。
  許任涵抬眸直視阿茶,有一種近乎懇求的眼神:「若你真的有喜歡的人再告訴我,到時我不會再留你,但在這之前我都想當你的女朋友,搞不好我可以等到你喜歡我……」
  這次阿茶是真的嘆了一口氣,無話可說,更不知拿什麼跟許任涵談。兩人沉默了片刻,許任涵又怯怯的問:「還是……你心裡已經有人了?」
  幾乎是反射性的,腦海中閃過一個人,阿茶差點把嘴裡的咖啡吐出來:「沒……沒有。」
  「那就好,所以我還是有機會的。」許任涵鬆一口氣。
  阿茶心一沉,以友情來說他的確喜歡她,但是以愛情來說,喜歡上許任涵的機率到底有多少?
  他酗酒似的猛灌咖啡,一口氣就把杯裡的咖啡吞入肚,咖啡香殘留在舌間,一股澀味卻從喉嚨直竄腸胃,他們的結果是否能苦盡甘來只能看時間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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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