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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後,夏川律去查了schizo和bipolar,是精神分裂和躁鬱症的簡稱,就和他猜測的一樣。另外他也關注了出版社的新人,也有個很美的名字--遲風,他的文風和用字譴詞跟煙雨有點相似,但是煙雨的故事有種雨夜密不透光的感覺,那種感覺很淡泊,卻又很黯然。

  煙雨在排行榜是第一名,遲風緊追在後,但是夏川律猜煙雨一定不把這個當作一回事,因為他看前面,但不會往後頭看。

  週末的時候煙雨偶爾會不請自來,直接跑到夏川律家按電鈴。夏川律發現他是減少了臉書的自言自語,轉到自己的面前講一些聽不懂的話,好像那些事情很重要,不得不講,但總是些虛無縹渺的事。

  最近煙雨有了新的故事,他躺在夏川律的床上看著天花板問道:「律,我做了什麼事會讓你失望到想拋棄我?」

  「不知道。」夏川律咬著煙打電腦。

  「仔細想想,搞不好可以變成我的題材。」

  夏川律認真的想了一下說:「大概是一聲不吭的消失吧。」

  「是嗎?我反而覺得你會從我身邊消失。」煙雨轉了個身面對夏川律說:「律,你如果哪天覺得我煩,就默默走遠就好,不要跟我道別。」

  「你又再說什麼。」夏川律已經快對他的言論嗤之以鼻。

  「這樣我就會在原地不走,沒有人逼我走,我也不想走。」煙雨好像說的很認真,夏川律轉頭看他。

  「我覺得你真的欠咬。」夏川律狠狠的盯著他:「老是講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話。」

  煙雨挪到床邊跟他大眼瞪小眼說:「咬我啊!」

  夏川律把煙拿下來,杵在那良久,突然撲上床,準確的貼上煙雨的唇,煙雨嚇了一跳,隨即閉上雙眼回應他。夏川律一開始的確是咬啃他的嘴唇,最後慢慢變成溫柔的細碎的親吻,煙雨勾著他的後頸,兩人口舌纏綿了許久。

  夏川律離開,煙雨幽深的望著他,說道:「你可以再咬我一次嗎?」

  於是夏川律這次把煙雨推倒在床上又吻了一次。這兩條原本寂寥的道路相交,是他們最近的距離。

  過了幾天夏川律又開始忙碌,甚至無暇去開網路看臉書,但是手機的振動沒響,他自然而然認為那小子沒事。終於他把一個月的班全部加完,打開臉書仍舊是半點留言都沒有。

  夏川律以為他膩了,嗤笑一聲,關上手機,繼續拿繪圖筆作畫,單純閒來緩解情緒。

  他真正覺得不對勁,是看到煙雨的排行榜急速下滑,遲風奪占第一位,他點進煙雨的專欄,每個讀者都在呼喚煙雨回來,夏川律不可置信,翻出煙雨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直到轉入語音信箱沒人接聽,他又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他開始有些恐慌,打開臉書留言,等待系統顯示已讀,可是夏川律又等了一個月,那則留言成為真正的自言自語,他才逐漸接受這個事實,煙雨消失了……

  煙雨的消失像人間蒸發一般,夏川律會想他到底有沒有認識這個人,這個縹緲的人物真的存在嗎?還是就跟他講的話一樣,其實一點也不真實。

  夏川律開始無止盡的畫圖,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不斷的畫,沒有停歇的畫。他拿出多年沒用的水彩,在紙上隨意揮筆,顏色混沌,甚至看不出那是一幅圖。

  有時後他會在家抽煙,抽到嗆咳,因為忘了把落地窗打開,為什麼會忘?這是歷年來的習慣,是不是什麼人把他腦袋裡掌管記憶的部份帶走了。

  公司打來許多通電話,他們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夏川律再不出現,就要開除他。煙雨責編不斷詢問他畫圖意願,他沒有看,他恨,為什麼沒人提起煙雨不見了這件事。

  最後提起的是遲風,在他的專欄上用著毫無遮掩的字眼。

  --煙雨對不起自己的文章,他還說那是他的生命,那還算是個人嗎?

  --煙雨的讀者都來吧,我可以無條件的包容你們,我知道你們是被丟棄的孩子,我知道你們的情感無處揮發。

  如同路西法墮天,帶走了天堂三分之一的天使,有些讀者走了,跟著陌生的腳步,落到他們不熟悉的地方,讓他們親嚐甜美的果實,即使那份淡泊黯然的感覺不再相同。

  遲風籠絡子民,又發了訊息給夏川律,請他繪製新書的封面。夏川律不願,冷淡的面對數十封的簡訊與留言轟炸。

  他用煙無聲的抗議,以一個透明純粹的罐子準備塵封無數根煙蒂。

  夏川律不知渾渾噩噩了多久,在不知被公司解僱的第幾天,他接到煙雨的電話,那個縹緲的聲音說:「律,我好想你。」

  「你在哪裡!為什麼消失了!」夏川律近乎咆哮,把所有積怨已久的情緒對著話筒發洩。

  「醫生說我壓力太大,需要休養,不然心臟總有一天會負荷不了。」

  「所以你就無聲無息的消失嗎?」

  「他們說我需要靜養……可是我還在寫,必須用他們看不見我的時間繼續寫……」煙雨的聲音微弱,讓夏川律害怕他又會像煙一般的消失。

  「不要寫了……」夏川律低聲呐喊,淚已留了滿面。

  「不寫我會死,就像你不畫也會死……那不就是我們的生命嗎?」

  「你寫了更會死……」夏川律近乎無法呼吸,想要抓住電話中的那一抹靈魂。

  「把想說的話化成故事,才會有人聽我說話……」煙雨聲音輕輕的顫抖。

  「不要寫了……」夏川律不斷低吼這句話,彷彿是最後懇求。

  「那你能不要畫嗎?你能不要你的使命嗎?」煙雨音量拔高,顫抖的聲音說明他也在哭。

  夏川律沒有回答,只是眼淚像雨落,一直掉,一直掉,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可以留這麼多。

  煙雨用未署名的包裹,寄了一隻舊手機給夏川律,手機裡的簡訊都來自同一個號碼,就是煙雨自己的號碼,時間都是五年前。

  「我守住門,守了一夜,喊著『因為你是我爸所以我不讓你走』可是父親還是走了。」

  「打了第四通電話,朋友們都說沒空,為什麼不聽我說說話呢?」

  「我在荒漠中尋找大樹,根深蒂固的大樹。」

  「沒有了大樹要去哪裡尋找呢?
  處在荒漠裡連仙人掌都覺得新奇,
  荒漠裡有沒有大樹?或許有。
  它可能被藏起來,有人並不想讓大樹被發現。
  它可能自己躲了起來,它並不想被他人找到。
  還是……根本沒有大樹?」

  「自認為擁有一座森林,但是難過時卻沒有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樹在身旁。」

  「列車通往無窮的盡頭,嘿!你可以載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嗎?」

  「後來,我知道,只有『自己』是自己的大樹。」

  簡訊停在這裡。

  夏川律看得出來這是很久以前煙雨自言自語的方式。他想起煙雨說過的一句話:「應該早點認識你……高中之前……」

  他緊握著手機嘶吼,痛得泣不成聲。

  隔天出版社上架了名為煙雨的新書,夏川律一早就到出版社,煙雨的責編,也是遲風的責編,看到這名稀客以為他終於肯為遲風效力。

  但是,夏川律的眼神是瘋狂的,他撕毀了出版社所有的紙張,打破玻璃,帶著自己的繪圖板直挺身站在遲風面前,輕蔑一笑。

  「煙雨沒有回來,你繼承了他的名字。」夏川律的眼睛充血,如一頭發狂的野獸。

  「你好可悲,想要變成他,可是你明明不是他。」夏川律在遲風面前折壞了自己的繪圖板,他開始不顧形象的大笑,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

  出版社把煙雨的名字完完全全交給遲風,他擁有所有煙雨先前的愛戴,除了夏川律。

  責編後來登門造訪,夏川律盤腿坐在矮桌前,桌上沒有筆電,沒有繪圖板,只有一罐充滿鐵灰色顆粒的圓桶。

  夏川律冷靜了,但眼神比以前更冷漠,責編坐在他對面說:「我們不會要求賠償,但是希望我們能繼續合作。」

  「為什麼是我?」

  「遲風喜歡你的圖,非你不可。」

  「為什麼喜歡?」

  「他說喜歡你的色調還有構圖都非常美,可以像天堂一樣富麗堂皇,也可以像地獄般殘酷黯淡。」

  夏川律冷笑,指了指桌上的罐子說:「我的熱愛燃燒成灰了,都在這裡。」

  罐子裡滿滿的灰,顆粒間夾雜無數露出頭的煙蒂,毫無一點間隙,黑得令人膽顫。夏川律把它塵封起來。

  他不畫了,出版社放棄了他。

  遲風把煙雨的子民都掃蕩至自己的羽翼下,他一邊使用煙雨的名字,一邊咒駡著夏川律孤芳自賞。所有人都以為煙雨跟自己親信的繪師決裂了,所以他們盲目的跟著一起罵。

  只有夏川律知道真正的煙雨愛他。

  很久以後,他考上公務員,扎扎實實的工作,沒有人知道他的手可以揮筆。

  又過了好多年,曾經一起打拼過的美術系同學逐漸完成理想,常慫恿一起開畫展,他都婉拒,直到有一個同學提供一間紙屋子給他,問他:「你的生命是什麼?」

  夏川律自嘲的笑了,他的熱愛,他的生命,都鎖在那罐煙灰裡頭。

  「那你可以畫畫其他的,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那人說。

  夏川律答應了,他重新拾起畫筆,在純白的紙屋裡盡情的揮灑,偶爾他會雙手握著筆像小孩般在裡面大步轉圈,筆上的塗料總是噴濺到四周,他想隱藏的其實是臉上的水漬。

  畫展當天,夏川律的紙屋是最特別的,裡裡外外都是同一張圖,有不少人走進紙屋,以最快的速度出來,不是圖太駭人,而是這種孤寂他們無法承受。於是新奇度下降,欣賞紙屋的人越來越少,但是聽說有一個人孤身豎立在屋子裡,他們說他的身影像霧,清清遠遠,也有人說他的身影搖搖欲墜,好似風中殘燭。

  夏川律走進去,還真的有一抹白色的靈魂逗留在裡面。

  「律……」

  那個人轉身,真實的臉龐和紙屋裡的畫相對應,像鏡子般呈現他的表情。

  彷彿紙屋每一張畫中的人都笑了,就和他此刻的微笑一樣,很輕很淡,虛無縹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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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