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夏川律開始忙碌了,公司有新一季動畫作品問世,他開始沒日沒夜的趕工,出版社那裡的邀稿一概婉拒,在他工作的時候,若是臉書一跳出新訊息他都會很惶恐,深怕那小子又掉去什麼循環久久不能自己,但過了兩個月,煙雨都沒有主動找他,清淨的生活反而讓他感到不自在。
好不容易他有了一個愜意的週末,夏川律上了臉書,仔細關注煙雨的動態,才剛上線沒多久,馬上收到煙雨的小視窗。
「我的書進了耽美排行榜第一名!」煙雨丟了一個對天灑紙片的動物圖案。
「恭喜。」夏川律是真的很高興,他把菸捻熄,空出雙手開始馬不停蹄的打字。
「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的書也不會這麼完美。」煙雨馬上回。
「這本書的價值是裡面的文字,還有你要傳達給讀者的理念,絕對不是我的圖,所以這全部都是你的功勞。」
「……我只是想謝謝你,就覺得你是最大功臣,怎麼樣?咬我啊!」煙雨丟了個吐舌的動物過去。
夏川律臉部抽搐,馬上回給他:「最好下次不要讓我遇見你,不然我一定咬死你。」
「好啊,給你咬,下次是甚麼時候?」
「我哪知道。」
「我想看你畫圖,你甚麼時候要畫畫?」
「隨時都可以畫。」
「那我現在就要看,我去你家。」
夏川律盯著螢幕良久,來他家?甚麼意思。
「你不知道我家在哪。」
「我知道,責編給我的A___A」
又出現了一個不懂含意的表情符號,夏川律頓時覺得要咬死的不是煙雨,是那個沒節操又隨性的責編。
確定那小子真的知道他家住址,夏川律準備好繪圖板,把落地窗打開讓空氣流通,檢查桌上的菸盒剩幾根,順手拿出一根點燃,盤腿坐在筆電前面等煙雨。
他們都住在同一個城市,搭乘大眾運輸工具,不到半小時電鈴就響了。
夏川律叼著煙去應門,門一打開煙雨原本是笑的,定焦在他嘴巴上的東西,臉色就變了。
「還想多活幾年就不要抽煙。」煙雨大義凜然說道。
「要你管。」夏川律把門關上,吸著煙,口氣冷漠。
煙雨環顧一周,夏川律家沒甚麼東西,應該說只是一間租屋的小套房,傢俱不多,一張床,一張矮桌,最特別的是陽台落地窗面西,午後日落斜陽曬進來,剛好打在矮桌上,整個空間就屬筆電與繪圖板在閃閃發光。
「律,你最喜歡甚麼時候畫畫?」
「特別晚,夜深人靜,彷彿世界只有我的時候。」夏川律盤腿坐在矮桌前,打開繪圖程式,手中已經握好繪圖筆,蓄勢待發。
「我也一樣。」煙雨坐下說:「好像時間都靜止了,只有自己的腦袋還在活耀,只有我有生命。」
夏川律冷哼一聲說:「你好自負。」
「跟你不相上下,你要畫甚麼?」煙雨靠過去看他開了一個圖層,開始打草稿。
「畫你書中的主角。」
「不要,畫我看看。」
夏川律咬煙偏頭看他說:「我不畫真人。」
「為什麼?」
「人跟書裡的人物不一樣,要畫一個人需要了解他的裡外,才會畫得像。」
「好吧……」煙雨孩子般的皺起鼻子,看著夏川律下筆快速,把人物的輪廓描繪出來,揮灑自如的筆法,讓煙雨越看越入神。
「那你會有一天畫我嗎?」煙雨盯著螢幕上的鼠標,走過的地方都畫成一區線段。
「再說。」夏川律左手夾著煙,輕吐一口氣,灰煙裊裊,煙雨的目光轉而停在夏川律吐出來的煙。
「我畫畫都會抽煙。」夏川律知道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煙上面,逕自幫他解答。
「消除壓力?」煙雨趴在筆電旁邊轉頭看夏川律的側臉,注意力已經不在螢幕上的圖。
「燃燒熱愛的感覺。」
「嗯,律,你真的超怪。」
「謝謝。」夏川律很難得的笑了。
夏川律繼續描繪,開圖層,上色,旁邊的煙雨沒在看螢幕,盯著他繪圖板上的手游移。他˙不清楚煙雨來他家到底目的是什麼,但是一碰到筆他的狂熱就來了,無可自拔,所以此刻畫圖不是煙雨想看,而是自己想畫。
「律,我可以睡覺嗎?」煙雨輕聲說道。
「你真的欠咬,不准睡我的床。」
「我昨天和編輯討論了新作品,到很晚。」
「喔。」
「那我可以躺你腿上嗎?」煙雨此話一出,根本不等夏川律回答,身體就理直氣壯的躺在他的大腿上。
夏川律覺得有點癢,移動了一下雙腿,斥道:「你都幾歲了!」
「在你面前我是小孩,還不知道嗎?」煙雨笑出聲,轉頭看往夏川律的臉,抬手把他手中的煙摘下。夏川律一驚,蹙眉低頭看他。
「不要抽了。」煙雨很認真,夏川律還想要怎麼罵他就被這個鄭重的口氣打消念頭,轉回去對著螢幕。
安靜躺了一會,煙雨開口說:「我已經不算新人,出版社現在在捧另一個新手作家。」煙雨透過夏川律的兩隻手看到他的下巴,尖尖的,感覺很有男子氣概,不過乾乾淨淨沒有鬍渣。
「你的勁敵嗎?」夏川律隨口問道。
「或許可以勉勵我寫得更好,但我寫文向來就不是要跟誰比賽,我不願把他當勁敵。」
「那就做朋友吧,你那麼活潑,他會喜歡你的。」
「你覺得我活潑?」煙雨好像聽了很吃驚,音調上升。
「不是嗎?簽書會當天你跟每個讀者都很好啊。」夏川律平舖直敘說道,眼睛還是盯著筆電不放。
煙雨似乎有些洩氣:「那是讀者啊……我平常不主動跟其他作者來往的,除非他們來找我。」
「為什麼?」
「我很孤傲,我心裡的世界只有我,沒有人可以接近。」
夏川律停滯,放下畫筆,低頭看他緩緩說:「那為什麼主動選我當你的繪師?」
「因為我從你的畫知道,你跟我一樣孤傲,要離開的人,從不伸手留住。」 煙雨的眼睛深幽似網,網羅一些他從沒聽過的音調,發自最底最深,像海洋底下的回音與波動,晃盪模糊。
夏川律好像聽到他眼睛裡傳達的一些微弱聲音,像空谷繞著峭壁的回聲,他仔細去聽,那像呼喚,又像嘶吼的聲響,煙雨卻在此時把眼睛毫不留情的閉上了。
夏川律一震,下意識氣憤的脫口而出:「分明就是你不讓別人了解你。」
「我累了,閉一會兒,你繼續畫。」煙雨沒有在意他的話,調整自己的姿勢變成側躺,看似想要完全進入沉睡狀態。
夏川律重新專注在圖上,腿上的人沒有動作,他以為他真的睡了,把圖做加工,用著筆刷點綴背景,底下的煙雨突然小聲的說:「應該早點認識你。」
「誰叫你不早讓臣入宮幫你畫圖。」
「不是,應該要更早……高中之前……」煙雨閡著眼睛,嘴巴輕輕蠕動,夏川律不知道這聲音究竟是從他的嘴巴傳來,還是其他地方。
「為什麼是那時候?」
「每個人都愛聽我講故事,卻不愛聽我講自己的故事。」
「什麼意思?」夏川律低頭看著他。
「沒什麼。」煙雨又陷入沉默,很久以後又說:「你知道有個寫盜墓的名作家生病住院了嗎?」
「不知道,不是我的領域。」夏川律快將圖完成了,習慣性的想把叼著的煙,往煙灰缸掐熄,左手抬到嘴邊才恍然想起煙已經被這小子拿走了。
「是schizo和bipolar,你知道那是什麼嗎?」煙雨的聲音輕到夏川律開始懷疑自己的聽覺。
「不知道,也不是我的領域。」
「我覺得我有一天也會像他一樣,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筆。」
「親愛的皇上,你到底在說什麼?」
煙雨對於夏川律的問句恍若未聞,自顧自的說:「走到這一步好像也不錯,故事成為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成為故事,人物變成真的,他們可以陪伴我到生命的終結,讓我躺在一大片玫瑰園中安安靜靜的死去。」
「為什麼這麼想?」從他的言論,夏川律猜測剛剛兩個英文是有關精神的疾患。
「因為生於夏花燦爛,死於秋葉靜美。」
「誰說的?」夏川律挑眉,看著閉著眼睛的煙雨。
「泰戈爾,用孟子的講法就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說至此,煙雨的眼皮微微顫動,觸動落在眼睛上的瀏海。
「用你想這些的頭腦去寫小說行嗎?」夏川律輕輕撩開煙雨的瀏海,煙雨緩緩睜開眼睛往上瞧,夏川律的表情有著不同以往的柔和,想必這句話是發自內心。
「你只有跟我講話是這樣嗎?」煙雨盯著他問。
「嗯。」
煙雨淡淡的笑了,他說道:「律,我真的好喜歡你。」又闔上眼繼續似真似假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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