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辦因為暫停練習,晚上都唱空城,阿茶覺得那是個比家還安靜的地方,決定獨自去讀書,一開門眼前的情景似曾相似,以前也曾有一天看到空蕩的團辦有著一個寂靜的身影。
  那時他們的關係緊張,葉立帆優雅的翻閱雜誌,卻和現在的情景截然不同。
  阿茶脫了鞋,往沙發走去。
  躺在沙發上的人眼神飄浮,像一具屍體看著天花板,葉立帆把腳掛在扶手上,頭與沙發之間空出一大塊位置,阿茶就彎著背坐在那。
  「什麼時候回來上課?」阿茶問道。
  葉立帆深吸一口氣,聲音毫無抑揚頓挫:「過幾天會搬到瑞陽家去住,大概那時候。」
  阿茶頓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此刻他的情緒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平復,兩人沉寂了片刻,葉立帆突然開口說:「你知道嗎,血緣可以像鐵鍊把人綁得死死,想掙也掙不開,有時候卻像張紙一樣,撕成兩半就永遠合不起來。」
  阿茶以為他在說葉奶奶,便不插話讓他繼續,葉立帆的語調很輕,彷彿是用僅剩的力量說話:「子貢可以為孔子守墓六年之久,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卻有這麼深的情誼,有些人卻連親生母親死了、墓在哪都不曉得,你說可不可笑?」
  「有些時候血緣不是重點,情誼才是。」阿茶屈著身體雙手交疊掛在膝蓋上,看了葉立帆一眼:「就像你把心給了許瑞陽一樣。」
  葉立帆笑了一聲,輕到幾乎聽不見:「不只心,我把我所有的世界都給他了。」
  阿茶看著地板淡淡的說:「其實你可以留一點給我,例如你的手足,這樣我也能為你解憂一部份。」
  聞言,葉立帆的眼珠子終於遠離天花板,緩緩往上抬,停格了數秒,他伸出一隻手。
  「幹嘛?」阿茶驚了一下。
  「拉我起來。」葉立帆的手立在阿茶身前。
  阿茶擺了他一眼,起身握住他懸著的手,一把將那具挺屍拉上來,葉立帆起身的時候,他沒注意到那人嘴角微浮的笑意,一時之間也忘了不久之前這人曾把他的手無情的甩開過。
  幾天之後葉立帆重回學校上課,許瑞陽把葉立帆接到他家住,阿茶想,對於葉立帆來說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英文辯論決賽那天,葉立帆提早到場,比賽中他表現得如上一次犀利,但這次沒有夾帶任何私人恩怨。換阿茶上臺時,兩人身影交錯,葉立帆用極為小聲的聲音說:「加油,就靠你了,將軍。」
  阿茶猛然回頭,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結束接著是冬瓜,這三個人一直是軍團的利器,就如螢火蟲繁相聚的光芒在黑夜中更加顯目。
  評審宣布冠軍的那一刻,站上臺代表領獎的阿茶看看旁邊的冬瓜,還有另一旁的葉立帆,他們三個人曾經並排站在一面滿是單字的黑板前,爭鋒相對的畫面一段段膠卷般播映,回憶如水中倒影朦朦朧朧,水面上三個相對的背影與現實的人映照不同的神情。
  學期結束前,阿茶拿到了辯論賽冠軍以及科展佳作的獎金,他看著冬瓜說:「這個……」
  「明天就要成發了,金錢是不需要的喔。」冬瓜馬上笑著接話。
  「我是說,先把這些錢存起來,這個就當成軍團的經費。」阿茶早就知道他的反應,他把錢都放進牛皮紙袋內,用封膠黏起來。
  建舞成發辦在晚上,葉立帆去打工許瑞陽就不願去,只剩阿茶和段子穿梭在人潮洶湧的會場,他們趕在音樂放下前擠到最前頭的座位。燈光一暗,開場就是冬瓜的獨舞,他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西裝背心,頭戴暗紅色的小禮帽,偌大的場地全是他的舞臺,身體一截一截的快速動作像極美麗的機器人。阿茶對舞蹈不懂,但依稀記得冬瓜曾說他會跳開場的Popping。冬瓜跳了幾段,後臺才開始出現其他舞者,舞風馬上轉換,阿茶才知道原來冬瓜幾乎什麼都會跳。阿渣在之後的團舞出現,看他平時無厘頭,沒想到Breaking的地板動作跳得很好,讓段子也大吃一驚。
  最後一場舞,團員一出場就讓在場所有觀眾倒抽一口氣,每個人反串當紅的韓國女團,大跳豔舞,阿茶眼睛直盯著冬瓜就移不開了,興奮的喊叫聲此起彼落,兩旁的人甚至站起身拍手打著拍子。他坐在位子上,冬瓜剛好往他的方向看去,霎時有在看自己的錯覺,穿著窄裙的冬瓜伸腿搔首弄姿,黑絲襪襯出他的腿細如女生,阿茶愣住了,整張臉熱熱的,自己的心跳聲還能錯聽成背影音樂的鼓聲。
  結束後,冬瓜換回男裝,看著阿茶愣愣的看著自己就走了過去。
  「精彩嗎?」冬瓜歪著頭笑問。
  阿茶呆滯了很久答非所問:「……你好美。」
  冬瓜眼睛彎成一道弦月失笑,阿茶還是沒回神,他是真的覺得眼前的美少年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自從建舞成發看到冬瓜跳舞的姿態,阿茶只要面對他,心跳就會莫名的加快,有時候說話還會打結,冬瓜都會很擔心的問:「阿茶你感冒了嗎?說話怎麼變這樣?」
  「啊……沒有……我、我可能是中毒了,哈哈哈。」阿茶困窘的撓撓頭,中了誰的毒,他心裡很清楚。
  這個學期最後一件大事就是期末考,幾個人在期末考前夕都窩在團辦讀書,阿渣每次段考不是低空飛過就是在及格邊緣,他總是想不通為什麼阿茶和冬瓜他們可以考出非人類的分數,這次如果再考不好可能就會成為補考的一員,他從課本中探出頭鬼鬼祟祟的觀望了一下,心裡盤算著一個借分數的計劃。
  葉大哥,看起來非常可靠,借一百分他還是可以考一百分,可是借了會被秒殺,不行。
  許瑞陽,感覺還沒借就會被葉大哥大卸八塊……放棄。
  茶老大,也是非常可靠的人物,可是借了可能會被丟下窗戶……放棄。
  冬瓜,第三個可靠人物,可是茶老大偏心偏得很徹底,借了可能會被丟荷花池,還是算了。
  最後阿渣的目光停留在段子身上。
  就是你了兄弟!
  阿渣馬上向對面的段子伸出手,露出詭異的微笑:「段少爺,你的手借我一下。」
  段子感到莫名其妙,聽話的把手放在阿渣手上,不料阿渣雙手合十,把段子的手夾在中間擺在額頭前,口中念念有詞。
  「耶!段子的期末考二十分被我拿走了!」
  「你說什麼!」
  阿渣一臉神氣:「就在剛剛,你的手給我的那一刻,二十分被我借走了。」
  「搞什麼!快把我的二十分還給我!」段子怒了,起身想要揍人,阿渣見狀馬上跳起來逃開,兩個人居然就在團辦內上演你追我跑。
  「我的二十分快還給我--」
  「你追啊,你追啊!」
  阿茶斜眼瞪著跑來跑去的兩人:「你們兩個給我適可而止。」
  阿渣逃進會議室把門反鎖,段子就在門外猛敲門,會議室的是L形壓式門把,敲了沒用他就猛拉門把:「混蛋,我的二十分!」
  阿渣躺在會議室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嘿嘿,進的來老子就還你。」
  門外的人不善罷甘休,邊吼邊用力把門把一壓,結果慘事就發生了。
  阿茶發現噪音消失,走過去一看,就看到阿渣和段子都低頭注視一個東西,門上原本應該是門把的地方變成一個大洞,可以一覽會議室全貌。
  「你們居然把門用壞了……」阿茶壓抑憤怒,但是嘴巴已經在噴火,兩個小弟一看到就嚇的一溜煙跑得比老鼠還快。
  葉立帆往阿茶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裝上去就好了吧。」
  「是阿,但是兇手卻逃之夭夭了,居然還是主人來收屍。」阿茶的火還沒消,這兩人都十六歲了還是幼稚得跟孩子一樣。
  冬瓜到阿茶身後撿起門把想要幫忙,阿茶蹲下打量門上的洞:「好像沒有被破壞到,應該塞進去就可以用了。」
  他盯著洞口手往後伸跟身後的人說:「冬瓜,把手給我。」
  冬瓜愣了一下,隨後伸出空著的手放在阿茶手心中,阿茶沒想到冬瓜誤會了「把手」的意思,手上有東西立即往前一拉,感到觸感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冬瓜失去重心整個人跌到阿茶懷裡,阿茶反射性的一手抱住冬瓜,懷裡的人抬起頭剛好正對阿茶的眼睛,兩人四目相對了好一會兒。阿茶一手繞在冬瓜背後,一手牽著他的手,姿勢很曖昧,但他整個人定格了不想動。
  冬瓜最先回神,慌慌張張的把門把按在阿茶胸前,紅著一張小臉說:「對、對不起。」
  阿茶有些捨不得放開冬瓜的手,拿著「把手」對冬瓜說:「沒關係,我不介意。」
  門把裝上去,阿茶想了想剛才的觸感,冬瓜真的很瘦小,抱了一下就跟骨頭似的,他在想怎麼樣才能讓他多長點肉,反而忘了剛剛臉紅心跳的感覺。
  倒是冬瓜自始自終都通紅一張臉站在阿茶旁邊,他的臉本來就白,染了紅之後就像化了妝一樣精緻。阿茶站起身笑了笑,像逗小孩般:「別害羞了,不然我再抱一次喔。」
  冬瓜有點慌,抬起頭水靈靈的眼睛看著阿茶說:「不、不好啦……」
  阿茶覺得他可愛,動手輕撫幾下他嫣紅的臉頰。
  什麼時後對這個人有了別的心思,好像沒有特別的時間點,日久生情本來就是涓涓細流匯成一條大河,再通入海洋。這個「情」是鐘擺搖盪在兄弟之內和之外,甩到兄弟外斷了,就只會這個範圍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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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