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苦茶
【一入,滑順無味;二入,苦味透心】

  阿茶一怒之下把兩封簡訊都刪了,在床邊隨意打個地鋪躺在上面,他的目光凝聚在床上那人的側臉,冬瓜熟睡的臉孔很安詳,感覺不出有任何煩惱,這個模樣就像阿茶剛認識他的時候,有著純真的心性,似乎一點污黑都沾染不了他,是什麼原因讓現在的冬瓜跟以往的印象有差距?
  直至天亮,沒有經過幾個小時,阿茶幾乎徹夜未眠,直盯著天花板,腦袋空蕩蕩的,似乎應該去想些什麼,但卻又無力去想。
  同時,冬瓜迷迷糊糊的醒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坐起身轉頭看到地上的阿茶,腦袋頓時打結。
  「阿茶……?」冬瓜扯著剛睡醒有些喑啞的嗓子。
  阿茶一聽到叫喚連忙爬起來,問道:「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冬瓜搖頭,看到自己身上的景美制服,前一晚在酒吧的記憶全都回來了,他攥緊棉被,不敢回頭往阿茶那裡看,眼神透露出慌亂,表現得像個祕密被揭露的孩子。
  「我最不堪的時候總是會被你看到。」冬瓜垂頭說著,言語間夾雜些許怨懣和無奈,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跌倒、哭泣,就是在這個人面前他不願表現脆弱。
  阿茶知道他現在不好受,起身對他說:「我去樓下拿早餐上來。」
  房間的門再度被關起,床上的人用手拭去臉上不明的幾滴水珠。他不甘心,不想做包袱,更不願見到那人眼中有任何一絲不可置信或是同情,這會使他感到更羞恥。
  幾分鐘後,阿茶端上一杯牛奶和幾片吐司上樓,見冬瓜還是離開前的動作,即使心裡苦澀,還是不敢顯露在臉上。
  「吃點早餐,等等把這身制服換下來,我拿我的制服借你穿。」阿茶溫柔的說,把牛奶拿到冬瓜身前。
  「謝謝……阿茶你真的是好人……」冬瓜雙手終於離開棉被,捧著那杯牛奶,恍惚地喝了一口。
  「第九張了,我可不接受第十張。」阿茶莞爾,咬著吐司,到衣櫃把制服拿出來平攤在冬瓜腳邊,對他說道:「尺寸應該會比較大,反正只穿一天,沒關係吧?」
  「這樣就可以了。」冬瓜說道,阿茶的床正對面就是書桌,冬瓜喝著牛奶,順便看看書桌上的東西,美其名是觀察,實際上是想轉移注意力。阿茶的書桌和他的不同處在上面應有盡有,自修、課本、小說,雖然數目繁多,但是井然有序,在書堆之中還有一瓶醒目的冬瓜茶。
  「阿茶也開始喝冬瓜茶了?」冬瓜看著熟悉的瓶子問道。
  阿茶朝他的視線看去,走到書桌旁拿起保特瓶上下搖一搖,裡面發出金屬碰觸的鏗鏘聲,應該是銅板,而且為數不少。
  「用保特瓶存錢好特別。」冬瓜露出睽違好幾個星期的笑容。
  「廢物利用,而且很方便,反正哪個撲滿最後不是要打破。」
  冬瓜覺得有道理,阿茶因為家境不錯,還能有一點零用,自己每個月吃緊的狀態根本存不了錢,想到這裡又有點悲從中來,默默地把剩餘的牛奶喝盡。這頓早餐,彼此心照不宣,阿茶趁母親不在客廳,趕緊帶著冬瓜出門,前往學校路上,冬瓜一語不發,阿茶的心情當然也不會比冬瓜好到哪裡去。
  在學校眼尖的葉立帆馬上注意到冬瓜的制服明顯尺寸不合,左胸口繡的名字清楚寫著巫融二字。
  邪魅的雙眸一亮,葉立帆似笑非笑問道:「昨天做了些什麼?」
  「不是你想的那種事情。」折騰一整夜,阿茶趴在桌上,精神不濟,就連說話也有氣無力。
  說也奇怪,隔天冬瓜把制服還給阿茶,滿臉春風,好像回到高一時的他,美得彷彿櫻花的少年似乎不曾變過。
  「我都洗過了,謝謝阿茶。」冬瓜微笑說道,從他的表情之中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綻。
  阿茶愣了一下,前一陣子冬瓜還對他視若無睹,現在又對他好聲好氣,轉變過大讓他不太適應。
  自此後冬瓜的態度恢復到從前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時候,阿茶想是不是這次事件讓他們的關係回到原點,這樣是好還是壞,他已不想去衡量,被冬瓜忽略的苦悶,他的心臟無法承受第二次。
  但是阿茶偶爾會有意無意向他提起某些行業的危險性,比如酒吧的Dance Queen,冬瓜都會點點頭,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但是有沒有真的銘記在心就不得而知了。
  冬瓜還有一項行為回到他們初識的那段日子,手機桌布雖沒有周岳楓的蹤跡,上課時他依舊會握著手機猛打字。
  阿茶眼睛瞥過去,從十分鐘前冬瓜就不停的打字,算起來也有兩三百字,到底是在談判還是表露愛意?
  阿茶看似直視講臺的徐殷梣,整個注意力卻是在冬瓜身上,倏地冬瓜停下飛舞的手指,阿茶以為結束了,沒想到冬瓜舉起手。
  「老師可以去廁所嗎?」
  臺上的徐殷梣點頭允許,冬瓜把手機放進口袋,眨眼間就衝出教室。阿茶看著冬瓜離去的身影,也轉身舉手。
  「做什麼?」徐殷梣手插腰,不太耐煩。
  「廁所。」阿茶答道,從她嘴裡得到幾句碎念,才獲得首肯。
  阿茶追出教室,往樓梯間的廁所一看,冬瓜站在外面講電話,他記得高一教室佈置,冬瓜也曾偷偷摸摸地打給周岳楓,他當時沒有多說什麼,因為自己沒有立足點,但是此刻他對冬瓜的感情今非昔比,憑他喜歡這個人,不允許他再遍體鱗傷,這樣的理由足夠吧?
  他緩緩地接近冬瓜身後,隨著距離縮短,冬瓜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傳到阿茶耳裡就像數百顆炸彈在心裡轟隆爆炸一般。
  「阿楓學長,今晚我會去的……Pub的事我很抱歉……不好意思,可能是因為不常喝酒……好的,我知道了。」冬瓜結束通話,轉過身就看到阿茶站在離自己幾步之遙,愣了好一會兒,他沒看過如此陰沉的阿茶,彷彿黑夜一瞬間全部籠罩在他身上。
  「這次是什麼?」阿茶開口道,言語不再溫柔,戲謔的口氣跟以往相比簡直判若兩人:「穿泳裝還是公主服?跳什麼舞,鋼管嗎?然後再叫我去把醉醺醺的你接回來?」
  冬瓜頓時被尖銳的話刺傷,心裡原本柔軟的一角似乎霎時崩塌,他逼自己挺住,冷冷地說:「對不起,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我以後會自己處理,不會麻煩到你。」
  「你要工作為什麼就非得找周岳楓,他給你的錢比較多嗎?為什麼有事不找我,雖然找不到什麼好工作,總比賣色好吧?」阿茶克制不了自己,心裡又急又痛,近日以來的對冬瓜所有心疼、不解、怨怒等等,亂七八糟的情緒彷彿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在這個時刻不論結果如何,先拋出來再說。
  冬瓜眼眶充血,忍不住情緒,拿出捍衛自己的本能,厲聲道:「我不像你是個大少爺,不用愁吃穿,也不像你有父有母,家裡的一切都不須操心,但是我過我的生活,一直以來都是你的同情心氾濫不是嗎?」
  「我從來沒有同情你。」
  「如果不是同情,你為什麼把比賽的費用拿來給我?又為什麼要每天做便當給我?」冬瓜越說越激動,最後幾乎是吼著說:「如果不是同情,你幹嘛特地蹺課來醫院看我!」
  冬瓜強忍眼淚,倏然身體一震,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深深擁住,他張大眼睛,聽到彷彿隱忍好幾個世紀的聲音沙啞說道:「因為我痛。」
  阿茶束緊雙手,用盡全身的力量擁抱他,聲音顫抖,一樣嘶啞:「我痛,看到你糟蹋自己,痛得全身血液都快被抽乾,為什麼要聽命周岳楓差遣,那些工作一點也不適合你,你需要錢,我替你想辦法,拜託你……不要再讓我痛得心臟就像裂成兩半……」
  
  --就算面具背後殘破不堪,你也會不顧一切伸手帶我走出黑暗的舞臺嗎?
 
  冬瓜任由阿茶緊抱,兩行淚液不聽使喚奪眶而出,眼淚來得太早,他來不及回答阿茶,就已經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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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