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遏止的失控了,阿茶知道剛剛的他確實不像一向明理的自己,野蠻的揮舞拳頭,失去文明人的理性,只想讓眼前的人都體會到冬瓜的痛楚,但是那些都不夠,外在的皮肉之傷怎麼能跟內心血淋淋的傷口比,阿茶甚至覺得把他們的皮扒下來示眾都不可與冬瓜的痛比擬。
  緊張的神經鬆懈下來,他才感到身上每一條血管在皮膚下頻繁跳動,彷彿下一秒就會活脫脫從皮膚爆開,後背的痠痛一陣一陣,阿茶自嘲了一會兒,果然不是會打架的料。
  阿茶帶傷行動緩慢,葉立帆從後面慢悠悠的走近,插著口袋在後頭說:「方紋曉很自卑,他對自己喜歡男人感到罪惡,你要幫他就不能明著來。」
  阿茶停住腳步回頭:「為什麼你知道他喜歡男生?」
  「校慶那天後他自己來跟我說,他跟我一樣喜歡男生。」葉立帆一愣:「你不知道?」
  「不知道,他從來不會告訴我這些事情。」阿茶又繼續往前走,聲音有著濃厚的無奈:「他好像比較常跟你說心裡話,同性戀這事是我猜的,他一字也沒跟我提過。」
  「是嗎?」葉立帆笑道:「為什麼你這麼希望他親口告訴你?」
  阿茶繃著臉轉頭:「你很吵耶。」
  兩個人離校門只有幾步之遙,阿茶只是隨性抬頭一望,全身就僵直了。
  他居然還在?
  自從下臺後就不曾有波動的眼眸,冬瓜看到不遠處的阿茶臉上的瘀青,漂亮的眸子顏色變化萬千。阿茶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但冬瓜站在校門,他又不能拔腿就跑,成千上萬的理由在腦袋裡轉,躊躇等等要怎麼解釋身上一堆傷,他默默的走向冬瓜。
  冬瓜看他走近,蹙眉問:「你打架了?」
  阿茶抬頭正視他,冬瓜都單刀直入的問,他也只能認了,默默的點點頭。
  「這傢伙一對六,很有種。」葉立帆在旁沒良心的笑,走過兩人揮揮手:「我先回去了。」
  葉立帆走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冬瓜在忍著情緒,嘴唇有點發抖,阿茶看得出來,就連這樣的顫抖他都捨不得,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唇角,冬瓜剛好這時輕輕的抓住阿茶的手腕。
  「團辦有醫療箱嗎?」冬瓜問。
  「呃……我記得是有……」
  「那走吧。」
  冬瓜一路拉著阿茶,阿茶努力與他並肩同行,但是後背的疼痛影響了腳上的速度,他暗罵那幾個人踹的真夠大膽,不怕把脊椎都踹斷。上公車冬瓜把阿茶當傷殘人士,執意他坐博愛座,一路上冬瓜沒說什麼話,阿茶猜想他非常生氣。
  兩人風塵僕僕進到團辦,冬瓜叫阿茶到會議室等著,自己在外面翻箱倒櫃把醫療箱翻出來,進去會議室看到阿茶坐在沙發上根本不敢靠後背,冬瓜嘆了一口氣,他其實是難過,他曉得阿茶不會平白無故去打架。
  「阿茶,你把制服脫掉。」
  「啊?」阿茶愣住了。
  冬瓜看他驚訝的反應,發現自己的言語太直白,他扭捏起來,眼睛不知道看哪裡:「你後背有傷吧,我幫你上藥。」
  阿茶聽懂後也不害羞,三兩下就把制服脫下,冬瓜整個人跪坐到沙發上,阿茶並不纖細,也不屬於粗壯的體型,他的背曲線很均勻,沒有結實的肌肉,每一寸小麥色的肌膚卻很迷人,對,原本應該是小麥色,但現在冬瓜卻面對一大片黑青青的瘀血,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抹了藥輕輕塗上,把青色的傷掩蓋過去。
  背上冰冰涼涼的觸感暫時抑止了疼痛,阿茶感覺好多了,開始有心思想別的事,比如現在如何跟冬瓜搭話。
  「那些人就是討厭同性戀,我只是希望他們道歉,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打成一團。」阿茶自顧自的說:「不管是不是同性戀聽到那種言論都會不高興,我也是感到不舒服才想去討公道。」
  身後的人沒有反應,阿茶想是不是他還在生氣:「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就只是……一言不合忍不住……才會……」
  「阿茶,我喜歡男人。」冬瓜的手頓了頓。
  一瞬間阿茶的呼吸停滯了,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不是驗證事實的驚訝,他不敢相信冬瓜會在這時刻對他坦承,冬瓜的手沒停,還是不斷的抹藥,輕柔的滑動讓阿茶對後背的觸感有點欲罷不能。
  「這沒什麼,只不過喜歡的人是同性,我並不會覺得噁心或是可恥,你能跟我坦承我很開心。」阿茶是真的打從心底高興,這句話他說的非常誠懇。
  冬瓜動作慢了半拍,低頭說了聲謝謝。
  阿茶笑道:「葉立帆和許瑞陽不也是同性情侶,我們這幾個兄弟也沒有排斥,你別怕。」
  「可是我跟他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阿茶轉頭看著冬瓜。
  冬瓜抬眸,正對阿茶疑惑的眼神:「他們這生就愛這麼一個人,如果立帆沒有遇到瑞陽或許會跟女性結婚,如果瑞陽是女生,立帆還是會愛他,但我不一樣,從小班上傳閱的限制級漫畫我看了不會興奮,看到男生的裸露就會臉紅,每次暗戀的對象都是男生,一直以來我都只對男生有興趣。」
  「身為同性戀讓你很不舒服嗎?」阿茶心裡有點悶。
  冬瓜低頭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我是蝸牛,一害怕就縮進殼裡,但是我忘了殼很脆弱,還是有人殘忍的一腳踩碎。」
  究竟是承受多少的眼光才能說出這種話,冬瓜的痛似乎一針一針扎在阿茶身上,他緩緩道:「那以後我當殼保護你。」
  冬瓜愣了一下,看阿茶認真的神色,忍俊不禁:「怎麼保護,還是打架嗎?」
  「當然不是……」阿茶突然為自己打架的行為感到措敗:「除了打架還有其他方式……」
  「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在我身邊,所以不用說要保護我這種話。」冬瓜微微一笑,雙手放在阿茶的肩上把後背扳正:「轉過去,我還沒擦完。」
  冰涼的觸感又從背上傳來,冬瓜的指腹在某一個固定的區塊重覆畫圈,嘗試把瘀血揉開,或許是肌肉緊繃已經習慣了疼痛的感覺,阿茶沒有特別感到痠痛。他回想方才冬瓜說的話,現實來說自己的確不會跟著他一輩子,未來他會結婚,與另一個人共組家庭,生兒育女,為妻兒付出,可是比起這些,保護冬瓜的想法更為強烈。他無法想像未來在家庭中當盡責的丈夫和父親,卻放冬瓜一個人在凶險的泥沼打滾。
  阿茶沉默良久輕聲開口:「你不要當蝸牛,當寄居蟹。」
  冬瓜不懂他的意思,停止手上的動作。
  「寄居蟹也有殼,被惡作劇踩碎不會死,可以跑快一點去找更堅固的家。」阿茶背對冬瓜,冬瓜看不到,但此刻他臉上洋溢的微笑有一種堅決的味道:「我是海浪,當你在沙堆裡窮途末路找不到家,永遠記得沖上一個給你。」
  冬瓜沒說話,阿茶想這段話他應該找不到語病可以挑了,心裡得意之時,突然觸電一般,一個有重量的東西靠在他沒傷的地方,尚未受損的神經顫慄,皮膚觸及到彷彿布帛軟綿綿的質地,他回神過來,才意識到是冬瓜把頭靠在他的背上,柔軟的觸感應該是他的瀏海。
  「謝謝你阿茶,你從開學以來就對我很好。」冬瓜聲音悶悶的:「好到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阿茶有想轉身擁住他的衝動,但赤裸著上半身,抱著他姿勢會很曖昧,尤其冬瓜又承認自己喜歡男生,所以作罷,柔聲道:「想要感謝我,就多跟我說說你的事,開學以來我總覺得離你很遠。」
  「冬瓜。」阿茶放慢聲音的速度,頻率一樣溫柔:「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已經很久沒笑了?」
  冬瓜的前額靠在阿茶的背上靜靜地聽,陰影罩在他白皙的臉龐,五官構成的表情在黑面之中很模糊,他聽到阿茶在前方仍然毫無顧忌的說著,眼框漸漸熱了起來,這世界原來有人會注意到他臉上少了什麼表情。
  「說不擔心是假的,你的心裡太多東西,塞滿了就該倒出來,別怕沒有人幫你掃,我都為你打架了,還有什麼事不能做?」阿茶說到最後自己笑出聲,他沒想到自己真的把心底的話全部說給身後的人知道。
  冬瓜沒反應,阿茶看向前方微笑說道:「同性戀不是罪,不是有人說人一出生就是雙性戀嗎?二分之一的機會,只是我們都被教育成異性戀,所以這也不是多麼獨特的事,你跟我們一樣是人,會呼吸,有心跳,能感受愛,更能去愛人,你是個堅強的男孩子,我相信被你愛的人一定很幸福。」
  後方一直沒有聲響,但是此刻阿茶卻聽到極細小的哽咽聲,有溫熱的液體一點一點滴在背上,他疑惑的轉過頭去,冬瓜的眼眶噙著淚水,阿茶心一顫,顧不得他們之間的界線,轉身面對他,雙手撫上濕漉漉的臉龐,拇指憐惜地摩挲濕潤的下眼瞼:「怎麼哭了?」
  冬瓜拉下阿茶的手,自己擦了擦眼淚,水汪汪的眼睛垂著,不願直視阿茶:「謝謝,但別再為我打架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阿茶心裡咕噥,嘴巴上卻答應:「好,我不會。」
  冬瓜把淚水擦乾,想到自己居然丟臉丟到阿茶面前,臉就紅了,阿茶看他這般忍不住又往冬瓜臉上摸了幾下,滑嫩的觸感很像他在溫哥華摸未滿月的小姪子的感覺。
  「你有喜歡的人了。」阿茶手還在他臉上,這句話是肯定句。
  「嗯。」冬瓜點點頭。
  「是那個建中學長?」
  「嗯……」冬瓜低下頭,阿茶才把手拿開:「但我們有一段時間沒聯絡了。」
  「你們怎麼認識?」
  冬瓜遲疑了一下才道:「在餐廳認識,他是那裡的常客,我去總會看到他,因為他主動跟我搭話,所以一直對他印象深刻。」
  阿茶又問:「他說過喜歡你嗎?」
  「以前……曾說要在一起……但現在我不知道了。」冬瓜嘆息。
  原來是這樣的情況,所以說兩人並沒有交往,阿茶突然莫名的心情大好,看了眼自己赤裸的上半身,再看看冬瓜,笑著問:「既然你喜歡男人,那跟裸上身的我共處一室,會不會害羞?」
  白玉般的臉瞬間炸紅,冬瓜似乎現在才意識到眼前正面對一個半裸的男子,眼睛頓時不知該放哪。
  「阿茶是傷者,我才不會害羞……」冬瓜開始扭捏,話說的很小聲。
  阿茶覺得自己很壞,但又愛看冬瓜羞澀的樣子,手情不自禁撫上通紅的雙頰,觸感真的很微妙,居然有男生的臉細緻得彷彿一點毛細孔都沒有。
  「你們在幹嘛?」
  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兩人的身子明顯一僵,葉立帆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意味深長的看著兩人,朝阿茶的上半身不斷打量。
  「在擦藥。」這是事實但阿茶卻說的滿臉尷尬,旁邊的冬瓜更是一張臉紅得像顆蘋果。
  葉立帆又瞧了阿茶的裸身幾眼,唇角上揚:「滿性感的。」
  「謝了。」阿茶沒好氣說著,迅速的套上制服襯衫,他可不想自己的裸體給葉立帆大剌剌注視任何一秒。
  晚上徐殷梣遵守諾言,赴約請六人吃燒烤,她一看到阿茶臉上的傷,而且還穿著制服就問了幾句,兩人支支吾吾答不上話,葉立帆一雙桃花眼笑得沒血沒淚,也不願幫阿茶解釋,看戲意味十足。
  經過這次辯論比賽,他們大致上都能身經百戰,徐殷梣說接下來有北市高中職英文辯論賽,這次是正式的比賽,不會有像今日脫軌的情況發生,也意味著要挑對方的把柄沒這麼容易。去年英文辯論比賽的冠軍是附中,建中還沒有上榜,反而是幾個知名高職應用外語系榜上有名。徐殷梣又一連講了辯論的幾個重點,眼睛不斷去瞄阿茶的反應,說了這麼多如果他不答應豈不是浪費唇齒。
  阿茶聽了沒推卻,很乾脆的接下這個比賽,其餘的人也沒有異議,因為這次的勝利一點也不光采,反而激起了少年們的戰鬥力,徐殷梣瞬間很感謝那些該死的小子。
  飯局結束,阿茶意外的收到老師給的紅包,裡面是當初談好的三千元。當天的比賽並不順利,就算贏了也是僥倖,他以為這頓飯就已經算在裡面,徐殷梣卻說這是他們應得的,不只是因為比賽的表現,她指了指阿茶臉上的瘀青,意思是也是個療傷費。
  瞞不住這雙犀利的眼睛,阿茶含笑道謝,收下這份禮物,打算把它存起來給冬瓜當成發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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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