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沒有葉立帆冷靜,光想到這番話會在冬瓜心裡掀起驚淘駭浪就無法靜心,尤其現在冬瓜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讓他更擔憂,這是偽裝,然而偽裝在被識破後會更加殘破不堪。他雙手握拳,緊盯著時鐘,渴望時間快點走過,結束這場比賽,這已無關勝敗,而是測試一個人的自尊面對攻擊會有多大的能耐。
  反方主辯下臺,接著輪到正方第一副辯,段子一開口也是標準的英文,阿茶開始坐立難安,時不時偷瞄冬瓜,還是那副姿態一動也不動,像極一座美麗憂愁的雕像,臺上的段子在說甚麼一字也沒聽進去。
  時間也不清楚怎麼過去的,一眨眼就換了冬瓜上臺,阿茶的心整顆懸了起來。
  冬瓜站在臺上強壓心中的怯懦,一字一句由衷且清晰的道:「同性婚姻是公民的基本人權,醫務急救往往需要家屬簽字,但如果醫生對同性戀不懷好意,通常可以視同性伴侶的要求而不顧,故意聯繫與病人斷絕關係多年的家屬,這樣『合法地』擔誤了醫救,甚至可以『合法地』處死同性戀病人。」
  「法律規定退休者死亡後,他的退休金還可以讓他的配偶享受,使後者不至於被社會拋棄。但同性伴侶的一方如果死亡,那麼即使生前兩人情若夫妻,相處多年的伴侶還是得不到任何福利保障,因為法律並不承認留下的那人是配偶……」
  「即使是相愛已久的伴侶與愛人,面對法律仍然是陌路人,所以我方認為有制定同性戀婚姻法律的必要性。」
  徐殷梣在旁點頭,滿意的表情寫在她粉妝的臉上,一覽無遺。
  阿渣聽完激動的拍手叫好:「冬瓜真有你的!」
  冬瓜的言論一針見血,而且這的確是現今同性戀面對法律的現況與無奈,他條理分明,解釋清楚,在臺上也不會因此議題侷促不安,但是阿茶最擔心的不是這個。
  接下來交互問答,對方虎視耽耽,看起來就是在等這一刻,段子上臺就被對方無禮的詢問:「同性戀做愛生的出孩子嗎?還是你們覺得做愛只要貪圖爽就好了?」
  「以你的說法似乎是婚姻的目的只有生育,但是現今社會婚姻已變成一個情感的維持與證明,不只是為了生育……」
  段子還沒說完對方就插問:「所以你們認為臺灣的生育率繼續降低是好事?」
  「孤兒院也有許多沒有父母的孩子,他們可以共組一個同性戀家庭,而且……」
  「你沒回答我問題,臺灣的生育率怎麼辦?」
  短短兩分鐘內,段子已被打斷數次,徐殷梣站在旁皺起眉頭,這明顯已經違反了辯論規則,但是主席竟沒有遏止這種行為。
  阿茶在接受質詢時也是同樣的情況,對方咄咄逼人,那眼神似乎就想把他們拆骨入腹般的兇殘,但阿茶不是省油的燈,在正方質詢反方時拿出魄力和氣勢反攻回去。
  「依我聽到你們的論點,我想你們對於同性戀帶了歧視字眼,你們並不是反對同性戀婚姻而是單純反對同性戀是這樣嗎?」
  對方站在臺上一副敷衍的態度說:「同性戀在聖經裡是不被允許的,被視為罪,許多教徒也因此認為,我方雖不是教徒卻也認為同性戀造成社會許多亂象,愛滋病就是由此而起,若同性戀一結婚,代表承認他們的行為,連同性的性行為都是正常的,讓愛滋病有更多傳染途徑,你難道希望臺灣葬在愛滋病手中?」
  阿茶簡直覺得他們比以前的葉立帆還要欠揍。
  「不好意思,是我在質詢你,你沒有權力向我發問。」
  對方看著阿茶突然笑出聲,阿茶忽略他,直接了當的說:「聖經裡的大衛與約拿單也是同性戀,他們相擁、脫衣、親嘴,但不見上帝懲處他們,以聖經的上帝說來反對現實生活的法律,並且愛滋病並不只在同性中傳染,你的論點不夠令我方信服。」
  阿茶下臺回到原位,葉立帆看了眼冬瓜,用冷淡的語調對阿茶說:「你怎麼不把我跟他換,對方是故意的,你看不出來?」
  「我知道他們是故意的,但冬瓜不願意,我……」

  --我又何嘗不想保護他。

  這句話應該接下去講,但阿茶卻說不出口。
  正方只剩下冬瓜需要被受質詢,反方人馬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奸詐,阿茶看了就想直接中止比賽衝過去好好揍一頓。他不是個容易衝動行事的人,但想要保護的人在自己面前被攻擊的體無完膚的話,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對方應該是看準了冬瓜嬌小女氣好欺負,才露出這麼得意的表情,果然冬瓜一上臺對方便迫不及待的開口詢問。
  「請問你剛才所說,醫生去聯絡斷絕關係的家屬是什麼意思?斷絕關係是因為得知了自己兒子是同性戀嗎?」
  反方一說完,他們隊友就發出不小的笑聲,顯得站在臺上的冬瓜很孤零,彷彿暴風雨中的一艘小舟,接著需要承受波濤洶湧的滔天巨浪。
  阿茶在底下握緊了拳頭。
  冬瓜深吸一口氣,在腦中組織英文文法:「現在同性戀的確不被父母所接受,如果得知了後斷絕關係是有可能的,但是我剛剛的意思不是這樣,而是現今有許多離鄉背井的人……」
  「所以是不是同性戀就是受人詬病,連父母都不願承認?」
  「不是所有人都討厭同性戀,也不是所有父母都……」
  「是啊,但我就是討厭同性戀。」反方看著冬瓜的眼睛,深深的,似乎想看穿他的所有恐懼。
  冬瓜一愣,害怕、畏懼、退縮,全部都在他那一眼被剝離下來,暴露在日光下,他開始發抖,痛得說不出話喪失回答的能力。
  阿茶忍不住站起身大聲喝斥:「比賽中止!為什麼可以說這種話!」
  徐殷梣一驚,走過去把阿茶按回位子上,對他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老師這分明是歧視了!怎麼不叫他們停止!」段子急了,看到徐殷梣組止阿茶也克制不住心中憤怒。
  「主席為什麼都不說話,到底是收了多少錢!」阿渣也氣到眼紅。
  「沉住氣,到底還要不要這場勝利,如果去推翻他們才是真正輸了,這是你們要的嗎?」徐殷梣厲聲說完,大家覺得有理才又咬著牙把注意力放在臺上。
  冬瓜單薄的身驅還孤伶伶的站在那,阿茶多想直接衝上前把他拉下來,不讓他受折磨。
  「你……你的言論失當了……」冬瓜嘴唇顫抖。
  反方勾起一邊嘴角,同樣深深的望進冬瓜的恐懼裡。
  「你是同性戀嗎?」
  冬瓜睜大了眼,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陌生人,身體制止不了顫抖。
  「為什麼可以問這種……」
  「回答我,你是同性戀嗎?」
  阿茶實在看不下去,又站起來一次怒吼:「這是人身攻擊--比賽中止--」
  這次是葉立帆把阿茶拉下來,低沉的聲音怒斥:「方紋曉還在臺上,連你也想踐踏他自尊嗎?」
  「但是他們太過份了!」阿茶的理智即將被怒火燃燒殆盡。
  葉立帆拉起阿茶的制服領子,瞇著眼道:「你要讓他走完這一次,不然他連獨自面對的自尊都被你毀掉了,你不是要保護他?還是只是你那清高的正義隨口說說而已?」
  那雙美麗的眼睛是一個黑洞,可以吸入人類的七情六慾,阿茶直盯著葉立帆深不見底的眼眸,漸漸冷靜下來。
  臺上的反方笑了一聲,對冬瓜說:「你的隊友居然說我,問你是不是同性戀就是人身攻擊,那不是也是對同性戀歧視了嗎?我再問一次,你是同性戀嗎?」
  冬瓜咬著牙,不肯說話,對方不就此善罷干休,扭了扭脖子昂頭說:「快說吧,是不是你就是口中和父母斷絕關係的同性戀?」
  冬瓜低下頭,雙手握緊拳頭,嘴巴蠕動出微弱的音節:「不是……」
  「冬瓜……」阿茶洩了氣般看著臺上的他。
  「我不是同性戀……」冬瓜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才能強忍淚水只在眼框中打轉,不至於落下來。他僅剩這一點自尊,不願把剩下的自己暴露給敵人或是朋友知道,因為那也是如同冬天枯敗樹葉,最脆弱不堪,輕輕一碰就會碎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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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