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梁斯常還是把橘太留下來了,他稍稍感到不可思議,但很清楚不會把自己賠進去。平常他對於病人投注的情感無法忍受,他們將私人情感轉移到他身上,那不是甜美的禮讚,而是一塊塊搭在肌膚的爛泥,毫無章法、瀰漫惡臭,是極為醜陋、損耗名譽的事,橘太是第一個倖免於難的人,那是因為他有可利用的優勢,絕對服從、溫馴、好操控,梁斯常要的正是這三點。
  第二星期橘太開始上手簡單業務,逐漸有診所第二助理的樣子,他眉開眼笑地問藺緯湘,醫生是不是對他有好感了。 

  梁醫生的心理活動她是不知道,但她明白這是橘太可以長久留下來的意思,轉述給橘太聽,他好像在慶祝甚麼佳節,歡天喜慶的哼歌、拉著藺緯湘跳舞。

  從樓梯下來的白袍醫生經過旁邊,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腦袋湧出一個詞:同情。因為他也曾經浸泡在單戀的三溫暖,甜蜜與痛苦的快速變換,即使努力記住快樂的記憶,最終依舊強迫失去了那個人。

  晚上九點過後,梁斯常單獨留在診所。橘太想留下來陪他,梁斯常輕描淡寫說聲「不用」,眼神堅定的掃他一眼,他就唯唯諾諾退出門外。

  梁斯常把僅剩的診所時間給一封Email。

  大名鼎鼎的梁醫生:
  我是否有幸在10/15那天桃園機場看到您呢?

  您的摯愛 昂

  他受到鼓舞的敲著鍵盤。

  有何不可。

****

  愛一個人從了解起步,了解一個人從發問開始。

  橘太幸運留下的第三個星期,他向藺緯湘探聽梁醫生的家庭,雖然梁斯常沒提過父母職業,從平常聊天大概知道是嚴父嚴母,梁斯常的琴技是從小被母親訓練出來,通過英國皇家音樂學院五級樂理、六級演湊檢定,南部明星高中畢業,南部明星大學醫學系、心理系雙主修畢業,一路走來平步青雲,是父母用心栽培的孩子,他的一身高雅脫俗的氣質也是父母身教而來。
  「醫生果然非同凡響!那醫生有兄弟姊妹嗎?」每次聽梁醫生的事跡就像在聽神話,橘太趴在櫃台問道。
  「有弟弟的樣子,但好像不在國內。」藺緯湘盡量「傾囊相授」,必要時刻還不忘推一下橘太:「想知道更多就去問梁醫生嘛--」

  橘太喔一聲,開開心心的上樓在門邊問梁斯常:「醫生,你弟弟在哪裡啊?」

  梁斯常坐在貴妃椅,頭髮綁起一綹小馬尾,戴著眼鏡寫病歷,淡淡的道:「在法國。」

  橘太衝過來坐在他對面:「為什麼在法國?」

  「他在法國念建築。」
  「是喔!也是很強的人!長甚麼樣子?跟醫生長得像嗎?」
  「不像。」
  「那個性呢?跟醫生一樣是溫柔的紳士嗎?」

  「不是。」

  「那……」

  橘太還沒說完.梁斯常挑眉看他:「你對他有興趣?」

  「怎麼可能,我是對醫生的家人有興趣,醫生的任何一切我都有興趣--」橘太彎下腰跟他平視,臉上佈滿幸福笑容。

  梁斯常盯著他的小酒窩,說:「他兩星期後回台。」

  「我要去接機、我要去。」橘太拍著桌子興奮說道。

  「提供這個資訊只是讓你知道,你要的答案兩星期後就會有。」梁斯常低頭寫病歷,見橘太沒有離開的動作,抬頭說:「出去。」

  橘太對梁斯常的命令絕對服從,一令下立即開門出去。藺緯湘看橘太苦臉下樓,就知道又被攆出來,但他情緒轉移快,中午跳個有氧體操就好很多。

  心情不好的反而是梁斯常,中午他接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號碼,收到梁斯昂的Email時,他有猜到過幾天就會接到父親的電話。梁父退休前是職業軍人,掙了一個高階軍官當到上校,做事一板一眼,為人正經,思想也是鐵打的傳統,但他沒想到父親會替他安排相親。
  「斯昂十五號回台,安頓好再帶下來見我。下星期你有個約會,我朋友的女兒,跟你一樣單身。」就像軍官對下面的人發號施令,梁父說話不拖泥帶水,一句話說盡重點。

  梁斯常尚未準備好,他懂梁父的個性總有一天會替他安排人生大事,但真正來時又措手不及。他回答得慢些,梁父下重音帶點威嚇的味道:「聽好,不准跟斯昂同流合汙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是。」梁斯常迅速答道,卻有些無力。

  聽到梁父的聲音就像條古典制約的狗,反射性的立正站好。他坐回貴妃椅,發現自己冷汗淋漓,拿筆的手微微顫抖,病歷上的字都寫不好了。他突然想到,自己對待橘太是否遺傳到父親的獨裁,流著擺弄使喚的專制血液。一想到父親的臉,太陽穴隱隱作痛,他丟著病歷仰頭大口呼吸,讓自己喘得過氣,確信意識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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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