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不記年

　　煦陽心理診所，希望每個心上有傷的人都能沐浴陽光的溫暖，這是梁斯常的命名由來，他可以當病患的朋友、家人、日記本，但有個角色他絕對不能當，也當不了，因此他用規範束縛這項可能，但這樣的規定反倒啟動患者的心理防衛機制*，越壓抑這項可能，他們越覺得似乎該挑戰這個界限，退化成小孩的試探行為。

　　每個女性個案檔案夾都夾著一份「醫病關係契約書」，只要是初診女性病患，身為診所助理，藺緯湘一定會給她們填寫，她不喜歡看到醫病關係破滅的結果，梁醫生雖溫柔，但每天朝夕相處，她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他厭惡病人愛上他，在那剎那，被他哄著的黃金病人價值瞬間跌成破銅爛鐵，她曾經看過梁醫生嚴厲的請病患出門，並且絕不再接案，這是他的原則，也是令藺緯湘感到不捨的原則。

　　此刻在診療室的婦人，這幾個星期對梁醫生的態度變了，梁醫生曾說她是BPD－－邊緣性人格障礙*，在人際及家庭上有著混亂的情感，當他遇上這種個案，總是謹慎三分，梁醫生年輕，文質彬彬、事業有成、個性溫和，是大多女性夢寐以求的對象，對人格障礙的女性更容易發生情感轉移。

　　藺緯湘有些擔心，上星期她看到病患對梁醫生熱切的眼神，以及穿著越來越曝露，今日更是穿了一件低胸小可愛，似乎想要吸引到梁醫生的目光，在進診療室之前，梁醫生囑咐她先把這位婦人的醫病關係契約書拿出來，她想，敏銳力極高的梁醫生應該是知道婦人的意圖，想要盡早結束這段治療。

　　診療室內，梁醫生刻意技巧性的將話題帶入她的情感生活，婦人神色果然變得害臊，正中他的臆測。他一步步挖出婦人內心的慾望，在婦人懇切的眼神，短短的一句話讓她的幻想化為烏有。

　　「很抱歉，我們的治療到此為止，但是不用擔心我會協助妳找到適合的醫生。」梁醫生起身離開、下樓，婦人還愣在原地，這時就是藺緯湘的時間，她拿著契約書上樓，坐在婦人對面。

　　冰冷的契約書，一字一句刻在她心上，又將她拉進更黑的深淵，婦人開始掉淚，她的愛怎麼會如此脆弱？

　　「對不起，醫生不方便告知妳，由我來說明，因為妳犯了契約第一條『任何超越一般醫病關係的情愫與行為，乙方（煦陽心理診所）有權立刻停止治療，顧及醫療服務品質，將以轉診方式繼續治療。』」藺緯湘念著契約書上的規定，看到婦人抓著胸口想要撫平內心的傷口。

　　「我好痛，為什麼更痛了？你們要負起責任啊，我好好的來到這裡，卻被你們如此羞辱……」婦人扯著衣襟，模樣楚楚可憐，藺緯湘看到了她的乳溝，這就是梁醫生想要迴避的原因，病人開始外歸因，全部都是診所的錯，又哭又鬧以此來博取同情。

　　藺緯湘不喜歡這種結局，但又同意梁醫生的處理方式，她內心很矛盾，還是說出稱職的話語：「對不起，讓妳承受這麼難過的事件，我們診所會負起責任幫妳找到更好的醫生，在那裏妳可以接受更專業的治療。」

　　「不夠！這怎麼夠？梁斯常呢？他怎麼不出來面對我的指控？」

　　婦人開始歇斯底里，藺緯湘遞給她一盒衛生紙。

　　「接下來的時間妳可以在這裡盡情地發洩，這是煦陽心理診所給妳最後的溫柔。」她說著梁醫生曾經教過的話：「希望妳可以從這裡走出來，不要再拘泥在深淵裡，因為當妳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妳*。」

　　她用力揣著衛生紙，低頭悲泣，嘶啞的哽咽迴繞整間診療室，藺緯湘偏頭看著窗外的陽光，瞳孔接受光線放大，陽光正炯炯地注視著她。

*註一：心理防衛機轉，退化作用：
外在壓力事件過大，個體無法解決時，幼年時期的幼稚言行舉動就可能再次出現，個體像是退回到早期階段。例如成年人在情緒衝突或遭受挫折時，忽有類似兒童之幼稚舉動及態度，藉以趨避挫折及獲得安全感。

*註二：邊緣性人格障礙：
他們和一般人一樣擁有健康的部分，因容易遇到一點小事就感到受傷，無法控制衝動的慾望，作出自我傷害、傷害他人……等破壞性的行為，且這些行為會反覆出現。其他症狀可能包括當面臨著一個時間有限的分離情況，會出現強烈的被拋棄恐懼感、絕望和不恰當的憤怒。

*註三：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When you look long into an abyss, the abyss looks into you.——Nietzsche
德國哲學家尼采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