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章建議反覆播放此自選曲

柯有倫-零

 

  顧小妍從小看著林皓長大,一路上從不見他對任何上心,就算有也是暫時的,通常玩不過三個月。

  但是這個人,超過了。

  第一次發覺不對勁是高一聯誼林皓親自掏錢買串燒給熱帶魚,她自己十六年以來從未受過這般禮遇。

  看著林皓把皮夾放回口袋,她惴惴不安,這個男同學太近,跟林皓實在太近了。

  那是愛恨的起點,現在該到終點,而且要親手毀滅前來的道路。

  顧小妍屏息凝神推開房門,余炫程面掛微笑負手站在中央,死神與死神挑起鐮刀正面交鋒,即將血流成河。

  「我上次跟你說過,請你搬離這裡。」顧小妍口氣陰冷,為了林皓她必須不擇手段才能得到他,這次一定要讓眼前的男人消失在林皓身邊。

  余炫程語氣輕佻:「為什麼?這房子是我租的,憑甚麼要我走?」

  顧小妍隱忍怒氣說:「那麼我給你一筆錢,你去找別的房子搬出這裡。」

  余炫程噗嗤一笑:「妳覺得我搬出去就好了嗎?未免太天真了。」

  顧小妍咬著嘴唇,自始至終求的就是消除林皓身邊的閑雜人等,只要離開,她不會使出最後手段。

  余炫程微微昂頭,勾起一抹挑釁的微笑:「如果我搬走了,他會追上來的,不管我到哪裡,他都會找到我,妳知道為什麼嗎?」

  顧小妍瞪著他,呼吸開始混亂,有一件從以前就不願承認的事,深鎖在最幽深的地帶,此刻猶如鑿井取水,一點一滴挖掘而出。

  眼前的人也顫抖著,他的眼睛倏地發紅,半瞇望著她,語氣充滿倨傲與憤怒,緩慢的說,逼她聽清楚一字一句:「他愛我,從建中同班就愛我,到現在還是愛我。他會在床上抱著我,親吻我。離家出走會誓死找到我,他說我是他的唯一,只有我能讓他瘋狂……」

  「住口!他不愛你!他怎麼會愛上一個男人!同性戀是他最討厭的人類!」顧小妍雙眼鮮紅,氣得全身顫抖,搖搖欲墜。

  「妳必須承認他不愛妳,他也不愛其他男人。」余炫程如黑夜開鍘的劊子手,刀起頭落,冷血的微笑,他要顧小妍付出代價:「全世界七十億人中,他只愛我,余炫程。」

  顧小妍捂耳朵大叫:「你是故意的!被打的還不夠嗎!」

  「我以為你和林皓沆瀣一氣針對我。」余炫程哼了一聲:「原來只有妳,從我書包把情書偷走,打成簡訊傳給全班,還找雜碎揍我。」

  牆壁的灰色陰霾擴散至兩人之間,倖存的蜘蛛正在結網,拉著回憶一絲一絲交纏,縱向的愛恨、橫向的嫉妒、斜向的毀滅盤屈交錯,織出一張防備十足、永遠解不開的網,使所有人受困其中。

  自從看到林皓親自掏錢請熱帶魚串燒,顧小妍開始密切注意這個男孩,他們只要出去玩必跟,帶上男友鄭裕黎,假冒一起出遊,其實是想要觀察兩人互動。

  林皓對熱帶魚的寵愛超出和青梅竹馬的範圍,她隱隱約約感到有點不對勁。

  尤其是,熱帶魚頻頻回首關注林皓的眼神,像隻小狗膩在他身邊撒嬌的行為。

  她不禁懷疑,這個男孩是否跟她一樣,把畢生的依賴與在乎投注在林皓身上,越纏越緊,越緊越痛。

  鄭裕黎經營地下錢莊,這位黑道太子自稱自己是智慧型無賴,不用亮槍械也能讓債務人跪地求饒。

  顧小妍笑說,她也想見識男友出馬是什麼模樣。

  那天黑道太子帶著白道大小姐親自到遊藝場「關切」,帶著一票陣仗,數輛黑頭轎車駕到,顧小妍被鄭裕黎牽下車,女王架式般踏進遊藝場大門。

  負責人逃之夭夭,裡面僅剩幾個地痞流氓拿著棍棒作勢群毆,鄭裕黎摟著顧小妍只下了一個命令。

  拿下這裡。

  這是負責人的地,還不出債就得拿此塊地來還。

  手下沒帶槍,敲碎玻璃窗,只用碎片應戰,各個訓練有素,被刺中的人一刀斃命,倒在地上抽搐,這個場面對顧小妍來說是震憾的,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初次見到生與死的交界。

  有一個壯漢見這人來頭不小,護著年紀輕輕的女孩站在大門觀看這齣戲碼,他舉起棍棒往兩人衝去,顧小妍往後一縮,鄭裕黎抬手丟出一塊碎玻璃,如飛刀一般,壯漢的臉倏地血流如注,捂著頭倒地不起。

  顧小妍驚呼,嚇得花容失色。

  鄭裕黎冷冷的說,只是讓他嚐嚐攻擊她的下場而已。

  不到十分鐘,鄭裕黎解決了這裡,攬著顧小妍大搖大擺上車,突然有個滿臉是血的壯漢敲著車窗,被手下架開。

  他喊著,請收留我吧!

  顧小妍認得他,剛才大膽攻擊鄭裕黎,現在卻又像牆頭草般往強勢的地方靠。

  鄭裕黎想了想,問顧小妍的意見。她望著面目全非的大漢,不禁想未來應該會留下又深又難看,無法磨滅的疤痕,基於同情爽快的點頭。

  從這刻開始,她好像領悟一些事情。

  有人畏怕強權,而她,雖不是直接主導,但在關係上擁有兩大勢力,這些是可利用的工具。

  那天過後,她照樣上課,在家當公主,在鄭裕黎面前當女王,但在林皓面前依然是卑微的婢女。

  林皓還是觸不可及的天皇,她持續付出,但他從來不會為她做一絲一毫。

  當她耳聞林皓為熱帶魚賠了一台PSP,心裡的震憾與憤怒達極限。一毛不拔的林皓居然會為不關己的事賠上自己的零用錢。

  無法強壓憤怒,源源不絕的怒火燒毀所有理智。她在鄭裕黎身邊剛好看到那位壯漢,臉上多了一道深刻刀疤,傷口觸目驚心,做最低層的雜事。

  惡魔聲音油然而生,這個人可以利用。

  當天她提出存款,對她來說二十萬是巨額,她相信對那個雜碎也是。

  --讓他辛苦,做不完的工作,其他的隨意,去吧。

  見錢眼開的大漢勾勾猥瑣的嘴角去了,連同兩位雜碎一起去熱帶魚的廁所潑泥巴,一次又一次的潑,故意在馬桶裡塞保險套,他們知道這個男孩惹上不該惹的人。

  日復一日不亦樂乎的胡鬧,沒想到卻失敗了。找錯班級,潑錯人,讓他們這次任務宣告失敗。

  顧小妍氣得摔煙灰缸,差點在其中一個人頭上又砸出一道疤。

  刀疤男嚇得連連保證下次絕對讓他生不如死。

  的確生不如死,猶如煉獄的人間,逃不出的枷鎖,日日夜夜重複。

 

  「妳從什麼時候想要毀掉我的?」余炫程笑了笑,毀掉這詞親口說出格外殘酷。

  顧小妍緩緩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回憶一幕幕放送,怒火中燒顫抖著說:「林皓替你賠PSP的時候,他不曾為我這麼做,為什麼你可以?」

  「很簡單,因為妳不愁吃穿,他為何還要替妳發愁呢?我是普通人,平常的煩惱可多了,他會陪著我一起煩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讓她潰堤,不斷戳她的痛處,余炫程不疾不徐說道:「所以妳從出生那刻就輸了,林皓永遠不會愛一個什麼都有的人。」

  「你!你!」正如他所願,顧小妍忽然淚流滿面,憤怒的指著他,尖叫卻說不出話。這種事她沒想過,同為警官世家,她和林皓門當戶對這想法才是正解。

  余炫程眼神銳利,如一把利刃直射顧小妍的雙眸:「我的情書是在我生日之後偷走的吧?」

  顧小妍情緒激動造成大量換氣,抽氣著說:「淡水那天我確定你喜歡林皓。」

  「所以才來套我話嗎?」余炫程呵呵笑著。

 

  大漢們失敗以後,顧小妍沈寂許久,熱帶魚的生日是林皓主動邀請的,她很嫉妒,嫉妒到那天夜裡哭了起來。

  毫無顧忌的放聲大哭,眼淚滴到床上,濡濕一片,用淚水敬十六年的單相思,她只會哭這次,把往後的份哭完,不會示弱的,林皓終會來到她身邊。

  在淡水慶祝時,她觀察到林皓死死盯著熱帶魚,尤其當他跟鄭裕黎走在一塊,他的視線不曾移開過,這種情緒她很懂,跟她一樣--嫉妒。

  林皓舉槍瞄準牆上的氣球,她感受到他的浮躁。

  熱帶魚和鄭裕黎在旁邊嬉鬧,他們兩個忘年交,個性一拍即合,常常鬧著玩。

  她注視著林皓,明顯的看到在熱帶魚發言時,槍頭偏了,子彈打入保麗龍裡,留下一個醜陋的彈孔,跟大漢臉上的疤一樣難看噁心。

  --你又是為誰焦躁不安呢?

  林皓放下槍,眼中沒有焦距,失神轉頭問:「真的喜歡鄭裕黎嗎?」

  那瞬間,顧小妍的腦海此起彼落的響起。

  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不是,對吧?……

  強壓崩潰大哭的衝動,她苦笑著回:「你又不喜歡我。」

  --你不喜歡我,我才假裝愛裕黎啊,如果你喜歡我,我可以少做很多很多努力……

  看表演時林皓把熱帶魚拉走,她跟在後面,從遠方看到男孩往林皓唇上點了一下。她張大眼睛仔細的觀看這一幕,一個認識幾個月的男同學憑什麼得到林皓的吻?

  承載不住內心的怨恨,回程在鄭裕黎車上,終於受不了問:「你也喜歡他嗎? 」

  這些男人都喜歡熱帶魚嗎?

  鄭裕黎大笑道:「他很可愛啊,如果是女生,我應該會追喔。」 

  她覺得熱帶魚奪了所有寵愛,鄭裕黎的她可以讓,但是林皓的她絕不會罷手。

  過幾天放學,她跑去建中找他們吃冰,兩人去點料,趁著這時刻,她飛快的打開熱帶魚的書包,搜尋他愛林皓的證據,翻來翻去都是課本,終於她在書包最後的拉鍊袋裡找到一封信,還來不及看,將信收進自己的書包裡,若無其事的迎接端著剉冰回來的他們。

  回家她迫不及待拆開信。

  「林皓,你知道永遠或無盡嗎?……」

  她近乎精神崩潰,林皓是她的,永遠是他的。如果這個男孩不消失,她與林皓的關係會受阻。必須想辦法讓他消失在林皓面前,而且要讓林皓期待他的消失。

  所以兩人獨處時,她故意套熱帶魚的話。

  「你喜歡林皓嗎?」

  熱帶魚驚恐的望著她,支支吾吾的說沒有怎麼可能之類的否認,顧小妍也沒說什麼,只是裝模作樣的說:「這樣啊,前幾天聽林皓說他不喜歡同性戀,如果你也喜歡他就慘了!我擔心你啦!」

  熱帶魚憂容的低聲道謝,她就知道成功了,以為熱帶魚會就此放棄,沒想到隔天他就傳了一封簡訊給林皓。

  顧小妍認為老天眷顧她,因為當時林皓在她眼前--她的筆電壞了,他好心帶自己的筆電給她。

  天時地利,她眼睜睜看著林皓對著手機定格。

  「怎麼了?」她忐忑不安。

  「熱帶魚跟我告白……」

  顧小妍看了一眼簡訊。

  --林皓,我喜歡你,我會等你有那十分之一的時刻,到那時可以跟我談愛嗎?

  她冷眼,面對林皓卻擺出困惑的表情:「裕黎哥也收過類似的簡訊,在生日當天……」

  林皓不敢置信,眼底閃過失望:「妳說的是真的嗎?」

  「下次可以給你看,而且他生日那天,我看到他去親裕黎哥……」

  「什麼時候?」

  「射氣球的時候……」

  顧小妍又成功讓林皓陷入信任的兩難,她趕緊補上一句:「一下子給裕黎,一下子又給你,搞不好到最後所有人都收到了呢。」

  林皓扶著額頭:「他不是這種人,不會的……」

  會的,顧小妍在心裡默默回答。

  林皓離開後,她打開筆電,找尋可下手的資訊,一個名為通訊錄的文件檔,裡面是全班的手機號碼,靈機一動,拿出熱帶魚的情書,迅速的打起字來,每敲一字內心憤怒高一個點,打完之後,歇斯底里的撕毀,直到那些心意變成垃圾,才舒坦一些。

  她知道線上有種付費簡訊系統,像補習班的簡訊發送,只要輸入內容和手機號碼,所有收件者都會收到。

  她沒有,但她父親有,登入父親帳號密碼,貼上熱帶魚的情書,複製林皓班上所有手機號碼。

  狠絕按下發送鍵,短短幾秒鐘的步驟,她緊張得發冷,環抱手臂,覺得自己很悲哀,但一定要這麼做才能驅趕入侵者。

  沒過多久,手機大響,她嚇一跳,安慰自己絕不是心虛,接起來聽到林皓的怒吼。

  「幹!妳說對了!他真的傳給全班!」

  顧小妍眼裡噙淚,內心有種美妙的罪惡:「還真的被我說中……他傳給鄭裕黎的改天也給你看。」

  林皓的聲音在崩潰邊緣,她也不差,兩人受困在籠子裡,但是她發誓會救他出來。

  她趁機拿到鄭裕黎的手機,把電話簿中她的聯絡人改成熱帶魚,發假告白簡訊過去拍照存證,一切都很完美,一定可以犧牲熱帶魚矇騙林皓。

 

  「妳把情書內容傳給全班,讓林皓憎恨我,但妳知道林皓曾經對我說過,所有男生中只有我能喜歡他嗎?」余炫程面無血色,說話時嘴唇微微顫抖:「代表我是特別的。」

  顧小妍一愣,立刻回擊:「但他還是傷了你,如果他信你,他不會傷你。」

  「是啊,所以他見死不救,妳無法容忍我的存在把那幾個混蛋找來,讓我休學徹底消失在你們面前。」余炫程低垂著眼冷冷說道。

  「當初只是想給你教訓,沒想到你會這麼快休學,或許是上天助我。」 

  「上天助妳?哈哈哈哈……」余炫程像瘋子無可遏止的大笑起來,雙手背後,差點捧腹大笑:「所以叫他們打我,還輪姦我嗎?」

 

  猶如地獄的三天,被帶走前他求救過,但是林皓拋棄了他,心如槁木死灰,他始終記得當時最痛的不是身體,而是心上的大洞。

  他手腳被綁,雙眼和嘴巴被矇,被丟到廢棄住宅,只靠水來維生,時時刻刻會有人拉下他的褲子,在股溝那裡磨蹭滾燙的巨物,他很想吐,嘴巴卻被膠布封住,巨物進入他的身體,用力的抽插,他像個破娃娃任由他們擺佈玩弄。

  除了身後淫靡的水聲,還有不時傳來的笑語,彷彿惡魔的低吟。

  他們說如果不是他愛上那位叫林皓的男孩就不會這樣了。

  愛上林皓真的錯了嗎?所以才受如此對待,連他都丟棄了自己?

  身體還有力氣時,他費力撐起身子,靠在牆上,感到凹凸不平,用被綁的雙手摸索,那是一扇窗,原來他一直在窗戶旁邊。

  試圖打開窗,沿著冰冷的鐵框摸到鎖,窗鎖開著卻推不動,幾次徒勞無功,才得知窗戶被釘死。但是他覺得待在旁邊就有希望,畢竟這是一扇象徵自由的窗,只有這個出口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若是從此一躍而下,頭破血流也無妨,已經沒有任何地方比此地更像地獄。

  無以計數的性行為,他的身體麻痺了,連痛都感覺不到,感官也消失了,漸漸變成一具冰冷的活死人。

  唯一的執念就是--待在窗戶旁邊。

  有一天睜開眼覺得眼睛很痛,光異常刺眼,適應一陣子倏地看到窗戶外頭的光亮,像是光芒萬丈的天堂,沒去思考為何手腳被解,投奔自由與解脫,拋下生命的灑脫,飛躍跳出窗外,他以為可以得到救贖,沒想到身體傳來劇痛,幸好只是一樓,翻滾一圈後,抬頭看到混沌的現實世界,才了解苦痛尚未結束,一輩子需倍受煎熬……

  他喜歡窗,那是讓他解脫的出口,連接清靜自由的蒼空與綠野。

 

  顧小妍著急的回:「我沒有叫他們強、強暴你!只要離開林皓,我再也不會來找你!」說到敏感詞彙不小心口吃。

  余炫程闔上眼睛,嘴邊浮出莫名的笑意:「都發生了不用解釋,沒有機會讓妳體會那種痛苦,真是可惜,不過嚐到林皓不愛妳的痛苦,應該更難受吧。」

  他睜開眼,瞳孔中顯露無情的死絕:「前幾星期妳闖入我家,當時我精神不穩定,只能承受妳的強逼,現在情況不同了,住院期間我想了很多,就是在等這一刻。」

  顧小妍不明所以,視線往下遽然驚見他腳下不知何時匯集的血泊,反射妖異的紅光。

  「啊--你--」她捂著嘴放聲大叫。

  余炫程雙手緩緩從背後伸出,右手亮出一把水果刀,左手腕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割痕,血汩汩流下,滴入腳踩的血泊,彷彿踏血而來。

  他舉刀指著顧小妍,冷洌的微笑說:「我不會離開他,妳也離不開我。」

  「你這個瘋子!」

  顧小妍驚慌失措轉身想逃跑,還沒碰到門把,門先打開,梁斯常氣喘吁吁的出現,見到房內景象目瞪口呆。

  「他瘋了!讓我出去!」顧小妍歇斯底里推開梁斯常,不料他刻意擋住去路。

  「妳要解釋清楚,我才會放妳走。」梁斯常憤怒的對顧小妍說道,望向舉刀的男人安撫:「炫程,把刀放下……」

  余炫程放肆大笑,笑得全身都在顫抖,刀指著梁斯常吼道:「我要跟他們同歸於盡,你別攔我,我等這刻等很久了!」

  顧小妍嚇得雙腿發軟,梁斯常也對他吼:「我醫你這麼多年,難道你只想尋死嗎?」

  「沒有人救得了我!只有他們死!」失血過多,余炫程開始站不穩,依然用意志力撐著。

  梁斯常既擔心又憤怒,迫不得已說:「不是也要林皓死嗎?那你要等到他來為止!」

  「林皓會來?……」顧小妍回神,手足失措:「不能……他不能來……」

  梁斯常一手抓住顧小妍,另一手打電話報警,慌張的報了地址。

  才剛說完,林皓跌跌撞撞衝進來,看到這幅混亂景象和梁斯常一樣呆滯了,余炫程的血從手腕流到指尖,一點一滴流下,整隻手背染血。

  「你在幹嘛!放刀!」無法接受余炫程自殘,林皓發瘋大叫,往前踏步想衝上奪刀。

  看到他的舉動,余炫程揮刀,越加狂亂:「別過來!」

  林皓停步,直盯著他,眼淚奪框而出,痛心疾首的說:「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余炫程雙眼登時發紅,再也承載不住憤怒與恨意,多年來的情緒一股腦兒發洩出來,以往獨自面對,沒有人可以理解他的痛,這些怨言只能一遍一遍說給自己聽。

  他的刀指向顧小妍,無節制的吼叫:「六年來早就想殺死你們,我恨透你們!為什麼不能喜歡林皓!愛上林皓有錯嗎!憑什麼這樣對我!」

  顧小妍發出咽嗚聲,嚇得想逃,被梁斯常箝制住。

  眼淚情不自禁流下,雖然那女人該死,但是讓余炫程最痛的還是只有那個人,刀移向林皓,刃的前端是他最愛的人,闖入很多回憶,只有一個最深刻,六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聯絡是在電話中。

  這個讓他愛得如癡如醉的男人,為了林皓,耗費畢生的愛戀犧牲自尊,他卻見死不救。

  跟林皓絕交後,有天收到他的簡訊,要他前往一個地址,一放學他飛奔而去,以為能重修舊好,即使沒有愛情也無所謂,他只求林皓的原諒。

  來到偏僻的地方,背後陸續出現黑影,甚至有邪惡氣場逐步逼近,懷疑被跟蹤,恐懼的回撥給林皓:「你在哪?有人跟著我,我好害怕,快點來好嗎……」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絕情的聽著他的恐慌,不作任何反應。他不知道這時另一頭聽他求救的是一個被妒火燃燒殆盡的女孩。 

  意識到不對勁,對方不吭一聲,他懇求的叫喚著:「林皓……」

  通話卡一聲被切斷,他永遠記得這一瞬間,甚至比一毫秒還短的感覺,彷彿希望與生命被硬生生折斷,再捅上一刀,心動與牽掛不復存在。

  與此同時,一隻粗壯的手繞過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巴,從此陷入黑暗深淵,毀了他一生。

  余炫程搖搖欲墜,顫抖的刀指向林皓,被拋棄的悲傷,一年一年累加,如今已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隨著林皓再度出現在他生命中,悲慟與仇恨爆破般覺醒。

  當時的恐懼與絕望,全部化作淚水傾流而下,整張臉佈滿淚花,方才的狂燥與憤怒在林皓面前崩解,余炫程像個孩子帶著哭腔,從胸俯最深的地方發聲,問出六年最悲傷的疑問:「為什麼?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在最煎熬的時刻,我最愛的人,最疼我的人,怎麼不在?

  --你可知道,我一直期待你出現在窗邊,你的身影遮住藍天綠野,給我一個憐惜的擁抱,我將遺忘那些罪惡,背負空白的記憶昂首闊步,我待在險惡的深淵,分秒期盼這刻到來……

  --你始終沒出現,我可以原諒你的見死不救,但不能忘懷這六年來的不聞不問。

  眼底的憂傷一覽無遺,林皓一震,愣愣的看著他。

  余炫程不停的哭泣,與六年前哀傷的熱帶魚重疊,像個小孩嚎啕大哭,自從再逢林皓從未看他如此哭過。

  「一定很痛吧……」林皓感受到他的痛苦,若不是痛徹心扉,開朗樂天的熱帶魚又怎麼會哭成這樣。

  他仍持著刀,腳步開始不穩,左搖右晃。林皓知道他快撐不住了,豁出去往前走,坦然接受恐懼。

  「永遠和無盡,我懂。」不顧一切的接近他,林皓的眼淚滾落兩頰。

  余炫程眼眶也盈滿淚水,見他走來反而後退一步。

  林皓笑了,事到如今他還是善良不敢傷人的熱帶魚。嚐到淚液的鹹味,他豪氣萬丈:「你永遠是熱帶魚,不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會給你無盡的愛。」

  雖然他面目猙獰,冷血無情,試圖同歸於盡,但是林皓相信,在他最深的內心世界裡,有著一個蜷曲不敢出面的男孩,因為受得傷害太多才被自己鎖在那裡。

  所以不論他表現多麼冷情,多麼殘酷,林皓只記得被藏起來的小男孩,那是讓他感受暖陽的男孩。

  余炫程明顯遲疑半晌,刀口緩緩放下,林皓以為成功了,又往他前進一步,不料他迅速把刀架在白皙的頸子上。

  「不要過來!」

  「炫程,我們都會陪你談,不要再傷害自己!」梁斯常著急大喊。

  余炫程臉色蒼白,眼神開始渙散,右手使力劃開皮膚,一道血痕沿著白頸滑下,強烈對比更顯駭人。

  「你們都是不安好心的人……」余炫程哽咽地望著林皓:「卻懷疑我的真心……」

  「放刀!」林皓看血越來越多,沾上衣領,染成一大片血花,心裡緊張,狗急跳牆衝上去。

  余炫程一急,揮刀阻擾,林皓完全不管刀在哪裡,緊緊的擁抱他,把他擁入懷裡,忽略身體上的疼痛,只給予他溫暖。

  一人一次才公平……

  腹部一陣刺痛,同時聽到顧小妍哭喊似的尖叫:「林皓!」

  這聲叫喊後,世界倏然沈寂,他只聽到自己的聲音。

  熱帶魚當時也是這麼痛嗎?

  或許比現在的痛楚強烈好幾倍。

  胃、脾臟、肝臟承受痛苦折磨,彷彿破裂出血,癱瘓四肢百骸。

  現在劇痛的是哪個部位呢?

  沒關係,至少刀刺在自己身上,他失去傷害自己的機會。

  余炫程嘴唇發白顫抖,腦袋一片空白,手沾滿鮮血,握著刀不敢拔出,被林皓強而有力的抱住。

  他看到顧小妍嘶啞的哭著爬過來,耳邊卻聽到林皓灑脫卻虛弱的嗓音:「你看……無法再傷害自己了吧。」 

  地上兩灘血泊,到處血跡斑斑,林皓突然癱軟,余炫程的意識逐漸遠離撐不住他,兩人緩緩跪倒在地,他努力傾聽林皓所說的話,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次聽他的聲音。

  顧小妍好不容易爬到兩人旁邊,同樣跪在豔紅血泊中,歇斯底里的大哭,卻又不敢觸碰林皓。

  三個人終結在這血海深仇嗎?

  終於解脫了嗎?

  眼前模糊不清,幽暗世界被黑暗吞噬,漸漸失去意識,清明的最後一刻傳入林皓的聲音。

  「對不起,我的愛來遲了……」

 

********

 

  高一充滿光輝燦爛,他在建中遇上如陽光熱情的男孩,洋溢著暖暖的微笑,這位平生摯愛為自己取了一個奇怪的綽號,每逢鬥嘴說不過伶牙俐嘴的自己,就會像機關槍邊笑邊開。

  林白告、林白告、林白告……

  聽膩了,換一個吧,他說,得意的認為自己佔上風。

  鬼靈精怪的男孩吐舌頭,重開一次機關槍。

  木木白告、木木白告、木木白告……

  他是不太高興,不過看男孩皺著鼻子吐槽他,心裡升起一股暖流,拿他沒轍,舉白旗徹底認輸,兩人都綻開笑靨,在回不去的純真的年代。

  每一次皆是如此,林皓覺得他可愛,便放手不管,任由他任性在旁邊耍賴。

  最後一次撒手不管,是真的放棄了,熱帶魚既沒窮追不捨,也沒有藕斷絲連,當時林皓感到複雜,如此怨恨,又如此放不下。

  在麥當勞被痛毆一頓,他真心覺得是熱帶魚負了他,沒想到一切都是顧小妍以假亂真的謊言。

  去顧家拿回筆電,林皓把手機交給她,原意請她保管,卻變成迫害熱帶魚的利器。

  恍惚之間,林皓自問,當初怎麼不相信熱帶魚?

  或許是十六年的情分,如家人般的感情,使他習慣性相信她的話,現在才知道其實對她一無所知。

  腦袋轉了很多畫面,林皓甦醒,睜開眼睛,首先聽到顧小妍的哭啞聲音:「林皓,還好嗎?」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這是林父著急的聲音。

  「有痛要說,媽媽在這裡陪你……」林母坐床邊,握著他的手,害怕失去唯一的寶貝兒子。

  「趕快請醫生來看啊。」顧母的聲音特別刺耳。

  「我叫醫生來。」顧父也在,他繞過林母身後按下救護鈴。

  林皓掃視周遭的人,一個病房裡擠了五個人,關心他的傷勢,除了顧小妍憔悴面帶愧疚 ,各個憂心忡忡。

  麻醉退了,傷口依舊抽痛,林皓緩緩轉向顧小妍問道:「余炫程呢?」

  彷彿這個是個魔咒,觸碰到便會淚流不止,顧小妍開始啜泣說不出話。

  「那個孩子把你傷成這樣,你怎麼還要找他呢?」顧母不明白林皓為何執著,拿出手帕給顧小妍擦眼淚。

  林皓闔眼肅然說道:「你們審問自己的女兒對他做了什麼好事。」

  說完,馬上化身成發狂的病人,扯掉手背上的針頭。女人們尖叫聲此起彼落,男人們伸手阻止林皓,全被他擋回去。

  「夠了!你想想我的感受!從得知你受傷就一直在這待著,怎麼還讓我們操心……」林母高聲呼喊,這時林皓重心不穩摔到地上,林母攙扶他,見傷口滲出血漬,心疼不已。

  醫生進房查看,就看到病人倒在地上一邊想逃,一邊反抗的景象。

  林皓甩開所有人,踉踉蹌蹌到醫生面前,揪著白袍,眼神充滿癲狂:「余炫程在哪?」

  醫生皺了眉頭,知道他在說與他同時入院的病患。

  「在樓上。」

  彷彿得到特赦令,林皓按著傷口往外跑,不論受到多少痛楚,死也要到余炫程身邊。後頭有許多痛心的叫喊聲,林皓一律不管,痛到摔地,再扶著牆爬起來。出了電梯,他支撐不住又摔在地上,腹部綻開一朵驚心的血花,眼看病房近在眼前,護士前來攙扶,他一併甩開,忍痛跌跌撞撞又爬又跑前進。

  衝進余炫程的病房,摔在床邊,梁斯常嚇了一跳,驚呼:「你的傷口裂了!」

  林皓扶著邊欄撐起身軀,看余炫程也是醒著,哀傷的眼眸望著天花板。

  「原諒我……」林皓下跪懇求,言語紊亂:「我不會、再也不會離開你……」

  「沒什麼好原諒的,我們都傷痕累累。」余炫程虛弱不堪,氣若游絲。梁斯常在此時默默的出房,留給他們解釋交談的空間。

  林皓焦急的說:「我發誓,以後會用十分之十的愛去愛你。」

  「我連十分之一都給不了,要拿什麼來愛呢?」余炫程累了,走了六年,身心俱疲,決定退出這齣愛恨情仇的戲碼,把剩下的交還給怨男怨女。

  林皓不准他離開,急促說道:「你的十分之十都拿去愛自己,不用愛我。」

  余炫程瞳孔一縮,林皓慌張找紙和筆,寫下十分之十等於一,右轉九十度拿給他。

  「你看,十分之十是我的臉,所以交給我來愛,你只需要愛自己。」

  余炫程愣了許久,伸手拿走那張紙。

  曾經他擁有滿滿的友情與愛,全賦予給同一個人,現在遍體鱗傷的他,怎麼重新付出真心。

  余炫程放下紙,緩緩的問道:「如果說,我對你連十分之一的友情都沒有呢?完全沒有任何感情,你還要再愛嗎?」

  「愛,還愛!不管如何我都會愛你。」林皓猛地點頭。

  余炫程沉思片刻,而後說道:「我不能保證自己會是什麼樣子,若某天我發現連十分之一的友情都沒辦法,會自動離開,你也不必再追,但如果到了十分之十的友情,我會一直留下來,你同意嗎?」

  林皓頷首:「同意。」

  「那好吧……」余炫程如釋重負閉上眼睛,還能不能再信一次他不清楚,要如何信自己他也沒把握。

  林皓並無犯下罪大惡極的罪狀,只是情感上難以接受,他決定把一切交給時間定奪,若能留下或許是上天安排,如同他與林皓再次重逢。

  這齣愛恨情仇的戲碼還有個在背後付出的角色,不顧私念,控制全局往最佳狀態發展。

  林家和顧家企圖闖進病房把林皓帶出來,都被梁斯常攔下,他以身為心理醫生的身份嚇阻他們:「兩人精神狀況都不穩定,必須讓他們獨自深談才有復原的可能。」

  「那個人砍傷林皓,現在又讓林皓在裡面多危險!」顧母大聲斥責:「兩家人都拋下公事來這裡看他,他卻跑到傷害他的人的病房裡,這像話嗎?」

  「我拿個人名聲保證,他們不會有事的,炫程不敢傷害人,林皓也不會再讓他自殘。」梁斯常回話,目光卻是對著顧小妍:「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會傷害他的絕不是炫程。」

  林母掩嘴啜泣,兒子身上的傷好像轉移到她身上,痛苦難耐,梁斯常安慰她說:「若情況穩定,我會請林皓回病房休養,現在不能讓你們進去,真的非常抱歉。」 

  說完,他扶著斷腸的林母將兩家人護送回病房,走進電梯前,不禁回首。兩個渾身是傷的人,需要長時間依偎舔傷,用自己僅剩的部份去填補對方的傷。

  兩家人進了電梯,他最後一個走入,電梯門關上,封閉光線。

  而他能做的就是給他們一個乾淨的空間。

  那天之後林皓一直待在於炫程的病房,直到醫生和梁斯常把他勸回去,才滅了他一些狂氣。

  梁斯常說,如果想照顧他,就得先把自己安頓好,他連家人都安撫不了,要如何照顧另一個病患。

  林皓覺得言之有理,於是第三天晚上憐惜吻著余炫程的唇瓣。

  「等我一陣子,我會回到你身邊。」

  余炫程無動於衷,林皓發誓會用行動讓他相信。

  隔天他自動返回自己病房,禁止顧小妍進來,兩家人覺得莫名其妙,只有顧小妍知道他在想甚麼,很識相的退一步。

  時機未到,住院時期顧家和林家輪流照顧他,林皓惜字如金,幾乎不說話,午夜夢迴常見到自己的生命如水滴漏,一點一滴流逝,抽空身軀,連身旁的余炫程都觸及不到,嚇醒後極力克制跑回樓上病房的衝動。

  醒來他叫昊呆把全班收到的情書簡訊傳給他,他最討厭寫字,卻主動向護理師拿一疊紙,從早到晚,日日夜夜,廢寢忘食的抄寫這封情書。把每一字記在心上,幻想熱帶魚寫信時,下筆的從容與期待,裝作熱帶魚在寫字,筆畫的橫豎撇捺點挑都是他的影子。

 

  「林皓,你知道永遠或無盡嗎?」

  我知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但是我碰上你以後就懂了,永遠和無盡,很多人朗朗上口,講出這兩個詞易如反掌,但是實踐他們比登天還難。」

  我知道,碰上你,我也懂了。

 

  「從我們結識那天起,林白告,林皓註定在我心裡,喜歡鐵公雞的你疼我,喜歡自私自利的你為我著想,喜歡吝嗇的你請我吃東西。」

  以前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以前的你喜歡膩在我身邊,喜歡看著我,喜歡我的一切……

  我也知道,現在的你喜歡偽裝自己,其實你沒那麼狠心……

 

  「我對你十分之十的友情,十分之十的愛情。懇求你,賞熱帶魚十分之一愛情,讓牠繼續在深海遨遊……」

  我的十分之十,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你只要愛自己。

 

  林皓每天反覆的抄寫,讓兩家人不解,尤其署名人還是樓上那傢伙,奇異的行為讓家人非常憂心,身體的傷好養,心靈的創傷難抹滅。

  看他累積一百多張抄寫,林母詢問他要不要考慮看心理醫生。

  林皓頓了一下說:「好啊,但我只看梁斯常。」

  林母知道他在說那天阻撓兩家人的心理醫生,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樓上病房,林家夫婦討論過後,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去樓上把他恭恭敬敬的請下來。

  梁斯常被請進門,櫃上有一疊A4紙,全是一樣的內容,林皓則還在桌板上寫。

  「在練字?」梁斯常笑道,以他對林皓的了解,這樣不構成病態,他衝動控制不佳,本來就不太正常。

  「嗯,他還好嗎?」林皓抬頭問道。

  就知道請他來的目的其實是詢問余炫程情況,梁斯常微笑說:「身體復原的不錯,聽說跟你同天出院。」

  「那我又要拜託你了。」林皓說的認真:「出院那天麻煩你送他回家,跟他說我會回去,別讓他擔心。」

  「好,那你……」

  「把事情了結我就會回去。」

  梁斯常坐下,面色慚愧:「抱歉,我沒想到炫程早就有偽記憶症候群的情況,三年來治療方向模糊……」

  林皓坐正,轉向他:「是我的錯,六年前我相信小妍,以為她為我好,跟熱帶魚談判時說了非常難聽的話,他全部都聽進去了,就算是誣賴,他依舊信我那些話,不相信自己……」

  「謊言說上一千遍,就會成為真理。炫程當時一定非常痛苦……」梁斯常深吸一口氣。

  「你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林皓沈痛問道。

  「能做到的我就會幫,說吧。」

  「幫我把顧小妍叫過來,有些事我要問她。」林皓對上梁斯常的眼眸,幽幽地說:「我相信你也想知道。」

  梁斯常笑了笑:「我怎麼好像變成你差遣的對象。」

  「這不是差遣,而是我們都想知道那三天她對熱帶魚做了什麼,我怕看到她就控制不住甩巴掌的衝動,希望你能代勞。」林皓誠摯說道,經過大大小小的劫難,他的性格有了些轉變,以往看不到穩重、深思熟慮的影子,此刻居然讓梁斯常產生錯覺。

  「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梁斯常起身離開病房,林皓在病房裡等待,內心盤算著許多事,為接下來的結果做好準備。

  大約一小時顧小妍戰戰兢兢的進房,她好幾星期沒看到林皓,突然收到他想見她的消息,既恐慌又期待。

  梁斯常在她身後掩上房門,雙手抱胸聽顧小妍解釋,林皓的表情跟一小時前不太一樣,他抬頭毫不畏懼的望著顧小妍。

  林皓開始審問:「妳拿了我的手機去幹嘛?最好說實話。」

  「我都是因為太愛你……」顧小妍顫音,低頭不敢直視林皓。

  「不要其他理由,妳寄簡訊給熱帶魚對吧?」林皓咄咄逼人。

  顧小妍無力的點點頭,又開始啜泣。

  「我懷疑連熱帶魚的父母知道他是同性戀,跟妳也有關係。」

  她明顯一愣,又點頭:「……是我跟他父母說的。」

  「趁著他向家人出櫃,隔天再綁架他,順水推舟說是蹺家,小妍妳好惡毒啊。」

  不敢置信摯愛的人居然會用惡毒二字形容她,睜大充滿水光的眼睛看著林皓。

  「手機在妳那裡,難怪那三天我沒有收到他父母的電話。」林皓表情越來越陰沉:「他們對熱帶魚做了什麼?」

  「我只叫他們打幾拳……不知道會對他……」顧小妍再也說不下去。

  林皓冷冷的問:「他們強暴他?」

  她掩面崩潰大哭,邊哽咽邊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妳居然對他做這種事!」雖然已有預感,想到熱帶魚無依無靠被雜碎凌虐三天,他的苦苦哀求沒人聽到,林皓憤怒得重搥護欄,不夠排解熊熊怒火,憤而拔起護欄往地上砸,顧小妍發出咽嗚聲,驚慌的往後一跳。

  「妳最好……」不要出現在我眼前,這幾個字他講不出口,再怎麼惡毒,她仍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陪伴二十二年的妹妹。

  林皓眉頭深鎖,強壓龐大的悲傷說道:「出去!」

  顧小妍潰堤,連行走的能力都失去了,梁斯常主動把她扶出門外,雖然不苟同她的行為,但她已受到最慘烈的報應。

  回過頭他也是心情沉重,蹲下撿起護欄裝回病床。

  「他會好嗎?」早有心理準備,林皓還是雙眼發直,被抽魂一般。

  「需要很長的時間,讓他感受快樂會復原的比較快,有一個方法或許可以使他深切感受快樂。」梁斯常把護欄卡上。

  「什麼辦法?」林皓努力聚焦在他身上。

  「角色扮演。」梁斯常說道:「像是模擬劇,可以帶他到曾經去過讓他快樂的地方。」

  林皓想了一下,波濤洶湧的情緒湧上,嘴唇微微顫抖,眼眶泛紅:「我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哭過,這個人從建中開始就一直挑戰我的極限,直到如今依舊只會為他落淚。」

  他抬頭讓淚水倒流,數度哽咽:「我跟他的緣份不在遲了多久,人總會遇到一個掛念一生的人,而我提早在高中遇見,所以不管六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是他,我就會一心一意再度瘋狂。」

  林皓抹去眼淚,目光如炬,口氣極度堅定:「我會花一輩子的時間治好他,治不好就花一輩子陪他。」

  他會照顧余炫程一生,有個計劃自從住院,在腦中模擬無數次,反覆思量,為了余炫程,他真的可以犧牲、破壞一切,經歷這些日子來的苦難,承受他人造成無法彌補的傷痕,林皓只有一個目的,他可以把全部罪孽擔下來,顧小妍給的、雜碎給的……

  這三個人的孽緣,何時才能理清?往後梁斯常再也不會介入他們,他真誠的說:「你也保重。」

  「謝謝你,那你對余炫程的感情該怎麼辦?你很清楚我和他是分不開的。」林皓由衷的感謝這位情敵,從相識到現在,第一次顧慮到他。

  「是啊,完全分不開,像鮟鱇魚一樣。我已經放手了,接下來如果你需要,我還是會以心理醫生的身份醫治他。」梁斯常笑道,余炫程是他永遠的夢,但也只是夢而已,現在是大夢初醒的時刻。

  「未來他的病還是希望你能協助我。」林皓的眼神從無神變成疑惑:「鮟鱇魚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牠長得很醜,頭上有燈。」

  他笑了笑:「鮟鱇魚生存在黑暗的大海裡,雌魚體積是雄魚的五倍大,牠們行動緩慢,又不合群,所以在深海裡雄魚很難找到雌魚,但是一旦找到,雌雄終生相附至死,雌魚供給雄魚營養,直到牠變成雌魚身上的一塊肉瘤。」

  梁斯常別有深意說道:「就像你們在黑暗找到對方,互相汲取所需,你成為他的一部分,他總有你的身影,最終相附至死。」

  「他不再是熱帶魚,是鮟鱇魚才對。」林皓闔上眼睛,腦中紊亂一片,只有一個念頭是確定的。

  既然相附至死,他要花費餘生讓余炫程幸福,死也要死得快樂。

 

  經過幾周治療,林皓傷勢穩定,他讓梁斯常繼續照顧余炫程,自己仍舊抄寫熱帶魚的情書,他已經可以一字不差背下來,感受熱帶魚興奮難耐的期待,有時候會錯亂的以為自己才是熱帶魚,這時他就會停筆洗臉就寢。

  住院期間魏教授和阿飛一起來探病,兩位長輩對這小子傷成這副德行很吃驚。

  「我從來沒想過你們會變成這種局面,炫程傷勢怎麼樣?」魏教授惋惜問道。

  「這種局面也沒不好,我更確定必須陪伴他。」林皓淡淡的說。

  阿飛瞠目結舌:「傻小子說出這種話,該不會你說的女友就是他吧?」

  魏教授皺起眉頭,肅然道:「是真的嗎?」

  林皓不想瞞,微笑說:「這一生能傷害我的,只有他。這一生能讓我哭的,也只有他。」

  「炫程的意思呢?」魏教授擔憂問道,現在的林皓跟以前玩世不恭的感覺不太一樣。

  「他一定要跟我生活,我們分不開。」林皓凝重的說。

  兩位長輩面面相覷,阿飛又問:「你爸那邊答應嗎?」

  斂下眼眸,林皓沒有回答。

  難以解答的問題,他會由行動來回答。

  一星期後他在父親和顧父陪同下出院,兩家人都在就方便多了,他決定全部做個了結,因為林家是絕對不會同意他愛一個男人。

  回到家看到顧小妍睜著紅腫的眼睛望著他。

  「你們兩個到底在吵什麼吵到現在,小妍每天都這副模樣,我看了很不捨。」顧母摸著寶貝女兒的頭髮。

  林皓心意已決,直說:「因為她太惡毒,傷了我最愛的人。」

  所有人都震驚的望著他,顧小妍斗大的淚珠不斷滑落,愣愣的看著林皓。

  「你在胡說什麼!」林父氣憤的斥責:「怎麼在小妍面前說這種話,二十年來她對你多好!」

  林母擋下斥罵對林父說:「先進讓林皓進房放東西吧,他累壞了。」

  林皓逕自進房,兩家人還在討論他是不是精神恍惚,片刻就看到他出來提了一箱行李,大有離家出走之勢,林家夫婦簡直要昏倒。

  顧父以為他在鬧脾氣,好言相勸:「林皓你離家出走,有想過父母的感受嗎?住院每天細心照料你,二十幾年來讓你過好日子,沒虧待你過,你這一走了之,我們情何以堪。」

  林皓向父母微微鞠躬,再向顧家夫婦鞠躬:「二十二年來父母與顧家都非常照顧我,小妍更是對我百般容忍與愛護,但是有人過不了這樣的日子,當我在享受生活時,他一邊哭泣一邊努力生存,對他來說這是個不能信任的世界,而我卻擁有這麼多支持,這些讓我在他面前非常愧疚,他刺了我一刀,代表重生,我必須為他而活,讓他快樂,對不起。」

  「你到底在說什麼!」林父上前賞了一巴掌,林母泣不成聲,攤倒在顧母身上。

  「你要拋棄小妍嗎!」顧母大聲咆哮:「你是我們認定的女婿,從小到大沒虧欠你過!你怎能如此待顧家!」

  林皓的臉上浮現紅通通的五爪印,看著顧小妍,顫抖著說:「但是小妍虧欠他的,我必須還。熱帶魚的痛苦可能是永生的,這個罪孽會帶進墳墓裡……」

  他提起行李箱,往門外走,林父擋住他的去路,顧父也拉著他。

  「如果你敢踏出這個家一步,我們就不承認你這個兒子!」林父氣極敗壞吼道。

  林皓執意要走,從醒來的那刻他就知道,余炫程需要他拋棄一切來愛,林家與顧家的保守不會放過他,想掙開枷鎖只能切斷一切關聯。

  他對養育二十二年的父親說:「謝謝爸媽的養育之恩,兒子不孝,若你們願意我還是會回來看你們。」

  說完努力衝破兩個大男人的防線,顧母安置好哭到斷腸的林母,也過去拉扯林皓,整個家喧鬧不休,林皓推開所有親人,誓死走上不歸路。

  衣服被扯掉幾顆釦子,頭髮淩亂不堪,針對兩家人的怒吼,他沒有說話,路就在前方,只要跳開這層束縛就能不顧一切的勇往直前。

  林皓終於走到門邊,林母突然出現在他旁邊哀求:「林皓聽媽媽的話,留下來……」

  掩飾不了內心哀淒,林皓流淚問道:「媽媽能夠讓我跟他在一起嗎?」

  林母遲疑的看著他,死命抓住即將失去的兒子,卻沒有勇氣給他承諾。

  林皓紅著眼睛與母親對望,終究還是放掉她的手,毅然決然開門,踏出林家,遠離顧家,丟掉身上光彩的標籤。

  他提著行李遠去,顧小妍追了上來,在身後放聲叫著:「林皓!林皓!」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她賣力跑來,這個女孩該如何原諒她? 不留情面傷害熱帶魚,如果那天他沒有發現熱帶魚的情書,留在顧家等她,熱帶魚會變成什麼樣子?

  顧小妍絕不會拉他一把,或許會冷眼旁觀他失血過多致死……

  「林皓你最懂我了,可以不要跟我斷絕往來嗎?拜託你……」顧小妍抓著林皓苦苦哀求。

  林皓悲從中來,說道:「小妍,妳現在還能對我要求,六年前熱帶魚連發聲的機會都沒有。」

  「我、都是我的錯……拜託你……只要別離開我什麼都好……我會賠償……他往後所有的醫藥費我都會賠償……」

  顧小妍淚流滿面,林皓是她的一切,是她二十幾年最美的夢,她不願夢碎,否則由林皓支撐起來的她將蕩然無存。

  林皓沈痛不已:「小妍,我並不了解妳。了解一個人不是光憑表面上來判定,每個人內心深處蟄伏不為人知的一面,有可能醜惡,或是冷漠陰沉,如果真的願意了解一個人,必須看透它,拆解它,並將它化做自己的一部分,種在心上,等到開枝散葉,永遠與它共存。」

  他撥開她的手,隱忍劇痛:「二十幾年來我從不知道妳是怎麼樣的人,我不了解妳,妳也不了解我。所以緣份盡到這就好,我不會怨妳,也不會再見妳。」

  「我了解你啊!我了解!相處二十幾年不是很了解你的喜好嗎……」她泣不成聲癱軟下跪。

  林皓依舊站得直挺挺,低頭看她:「妳若了解我,就不會做這些事了。」

  顧小妍聽了瞪大眼睛。

  林皓深吸一口氣,給她最後一句話:「妳在熱帶魚身上埋下的債由我來還,報答二十年來對我的百依百順。」

  這刻後,林皓提著行李毫不留戀的走了,顧小妍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哭到快斷氣,心臟被撕裂一般,內心最大的支柱頓時崩裂,她的希冀隨著攤倒,一切不復存在,在一片廢墟殘骸中,只留下獨自哭泣的她。

  狼狽的坐上火車,林皓要回家了,他現在只能認定那是他唯一的家。

  走在回家的路,一時有行李太重的錯覺,拖不動,而後又想或許是腳步沉重。他緩慢的上公寓樓梯,在門前整理情緒,吸了幾次鼻子,確定可以自然的露出微笑,才動手開門。

  窗台上有個男人,外頭光線明亮,整扇窗透出朦朧亮光,余炫程在逆光中轉頭,身後的白光絢爛刺眼,在幽暗的房間照出一條光明的道路,直達林皓的腳下。

  「我回來了。」林皓柔聲說道。

  「我以為你走了。」虛弱的氣音輕輕淡淡,在空曠的房間響起。

  林皓面帶微笑,走在那條光照白毯,一步步接近他,在最近的距離單膝下跪,把剛才在家裡的混亂拋諸腦後,像位忠心耿耿的臣子親吻王上的手背。

  「現在,我永遠會在你身邊。」林皓溫柔說道,眼底的柔情似水。

  「我無法愛你。」余炫程又再次重申。

  「沒關係,一輩子把我當朋友,愛情我可以不要。」林皓昂頭凝視著他,露出滿足的微笑:「請你愛自己,這樣你就有兩份的愛,比別人感受兩倍的喜悅。」

  余炫程望著他,暗沉的五官突然亮了起來,臉部肌肉有些僵硬,但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在笑。

  半年來,林皓第一次看他笑,看起來像哭的笑靨。

  所有罪惡劃下句點,他會一肩扛起過去的孽,背負余炫程的黯然神傷,再苦再痛,都能毫不猶豫的承擔,因為無法忍受這個人被困在寂寞歲月,剩下的風花雪月他會陪著他看,終生相附,直至死去。

 

*****

 

  避免顧家糾纏,林皓把手機號碼換了,害怕兩家人殺過來,每天戰戰兢兢的觀望樓下,一個月了無聲息,他才稍稍放心,或許林家真的放棄這個兒子。

  日子就像以前一樣,林皓睡地鋪,早上幫余炫程準備早餐,中午兩人一起準備,晚上余炫程會做一些作業,林皓在旁靜靜的陪著他。

  余炫程多了一項興趣--喜歡手工,偶爾網路訂貨,縫布娃娃,勾羊毛氈。林皓訂做一片壓克力板,給他在上面作畫,作品依然很深奧,林皓多次研究還是無法跟美學共存,但他很努力支持余炫程的作品。

  家裏蜘蛛寥寥無幾,余炫程依舊細心照顧,拍下牠們生存的照片,放在電腦裡作分類。林皓看著小藍舊照也在電腦裡,不禁有些感慨,那些心驚膽跳的日子不會再回來了吧……

  閒情逸致的生活,讓余炫程穩定許多,但林皓知道他內心還有一道關卡沒過。

  他們很少出遊,那天林皓興沖沖的說:「家裏太悶,我們出去吧。」

  八月氣候炎熱,下午太陽直曬屋子,真的滿悶的,於是余炫程點點頭,跟隨著林皓出門。他們坐上火車到達台北車站又轉捷運到中正紀念堂。

  踏出捷運,熟悉的南門市場讓余炫程不敢邁步前進。

  「不用怕。」林皓牽緊他,建中的回憶也是他的傷痛之一。

  走過天橋,經過林父工作地點--中正第二分局,走過二二八紀念館,他們來到建中門口,六年後的重回,余炫程內心忐忑難安,被牽著的手微微發抖。

  「我們在這相遇,像在汪洋大海中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侶,從此分不開。」林皓站在大門感嘆,面向紅樓,牽著余炫程繼續向前走,許多記憶一閃而逝。

  穿越古色古香的紅樓,是一片廣闊的操場,林皓彎向右邊,高一教室明道樓。余炫程在踏上階梯時駐足不前,像是背後有雙手拉住他,阻止他前進。

  「我願意等你上去。」林皓說道,憐惜的摩挲他的手背。

  余炫程低頭深呼吸,建中時期是他不敢回憶的過往,曾經在操場上跟林皓對話,那時他以為不論發生什麼事,林皓都會陪在他身邊,畢竟連喜歡他這種事,他都能接受,還有什麼經得起考驗。

  但他還是太天真,最後一切灰飛煙滅,現在真的能獲得解脫嗎?

  「還記得你寫情書給我的勇氣嗎?就用那個勇氣踏上去。」林皓耐心的等待。  

  余炫程慢慢回想,不記得情書內容,只記得他連運筆都非常緊張,寫壞不少張,為了呈現最好的給林皓,反覆思考詞語重組,怎麼樣才能讓他感受最深。

  他有勇氣寫,卻沒勇氣給。

  所以放在書包裡,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心意傳遞給他。只要想到這裡,心中就有滿滿的能量。

  想著想著,現在好像也有些能量了。

  「好了。」他鼓起勇氣說,昂首闊步。

  林皓笑了,牽他走上明道樓,爬上二樓,倒數第二間是他們以前的班級,雖然班牌換了,但他們在這間教室相處過。

  憑著記憶,林皓推了推鬆動的窗,六年都沒人發現這個小秘密,窗鎖輕而易舉被震開,他伸手進去打開門鎖。

  相同的情景,余炫程開始恍惚,好像看到一個欣喜的男孩衝進去拿英文考卷,靠著藍眸男孩的頸邊說:林皓好棒好聰明喔……

  當時如此簡單,一點點幸福因子就能讓他高興許久。

  林皓牽他進去,教室重新佈置,沒有以往的痕跡,甚至不確定他們真的存在於這間教室。

  斜陽落入教室,在某個位置照出一道橘光,林皓從頭數,指到桌面撒滿金光的位子。

  他把呆滯在門邊的余炫程拉過去,按在那個位子上說:「這是我的位子。」

  余炫程看了一下四周,六年前林皓是坐這裡沒錯,因為他都會從另一個位子偷偷看他,觀察他上課睡覺、看漫畫,抓到他一點點小習性就沾沾自喜。

  林皓走到講台,拿著一張不知名的考卷,朗聲說道:「林白告是誰?」

  余炫程被他的聲音嚇一跳,見他晃著手上考卷緩緩走向他,叫著:「林白告坐哪裡?我們班有林白告這個人嗎?」

  四周畫面飛逝,彷彿回到六年前的教室,他看著自己唸著謬誤的名字:「我們班真的有林白告這個人嗎?怎麼找不到啊?」

  有個粗魯的聲音油然而生:「喂!」

  現實與過去影像重疊,余炫程睜大眼睛看著成年也是年少的林皓斥道:「這上面寫的是『林皓』,不是『林白告』,同學你眼睛被保險套綁架了是不是?」

  樂觀開朗的他哈哈大笑,露出閃亮的小虎牙:「原來是林皓,你的字太醜了啦,寫得這麼開,我原本是要叫成『木木白告』,想到沒人姓木,才叫成『林白告』。」

  余炫程開始落淚,無法控制,瘋狂的流淚,原來以前這麼容易開口大笑,還可以看到兩顆閃爍的星星。過了這麼久他已經忘了要如何開懷大笑。

  心上突然有源源不絕的暖流,好像有什麼東西重回體內。

  林皓壓低聲音:「把國文學好一點,國文造詣跟教育部比差的喔?」

  又裝成淘氣的音調說:「那也要你字寫好一點,名字這麼好聽,不要用你的筆糟蹋了它。 」

  璀璨光景呈現在眼前,余炫程想起來了。

  他在紙上端正寫著「林皓」二字,亮給年少的林皓看,沒想到從此刻開始這個名字烙印一生。

  亞麻色捲髮男孩佇立在他們之間,露出溫暖的笑容,斜陽照在他身上,擋住余炫程的光。

  男孩對他說了一句話,同時林皓也模仿當初粗魯的語調說著同一句話:「怎麼叫你?」

  余炫程望著那位全身散發橘黃光芒的男孩,久久不能自已。

  那是自己啊,最初的自己,樂天知命的自己。

  遺忘六年,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今天終於見到久違的他。

  年少男孩與他相望,好像明白他的心思,微笑開口。余炫程模仿他的嘴型,顫抖著出聲,淚水如瀑布傾瀉而下。

  「我是余炫程,大家都叫我熱帶魚,很高興跟你做朋友……」稚氣與成熟的嗓音重疊,對林皓也對自己訴說。

  景物如暴風吹襲,霎時間恢復陌生的教室,亞麻色捲髮男孩對著他欣慰的笑,彷彿在說,你做的真好,跟著吹散在狂風中。

  他想起來了,那年幸福明朗的回憶,他與林皓初次談話的話語,還有林皓一如既往的臭臉。

  橘黃斜陽依舊灑在他身上,他無可遏止的放聲大哭,把委屈全哭出來。林皓嚇得抱住他,他仍停止不了,像個孩子嚎啕大哭。

  那天下午,陽光熾熱,偶爾風蕭蕭不已,建中操場在烈日曝曬下,燃起一陣不知名的哀愁,明道樓二樓有間教室迴繞淒涼的哭聲,直到日落才停止。

  1/10。

  --我是余炫程,大家都叫我熱帶魚,很高興跟你做朋友……

  --我和你,十分之一的友情。

 

  留職停薪一個月,林皓回到補習班上班,得知陳老師離職的消息,而且聽說走得狼狽,據陳蝶依所述,陳老師周遊在各導師之間,正因太了解他們,所以不經意的挑撥離間,造成雙方誤會,受不了輿論壓力,毅然離職。

  林皓扯扯嘴角,現在才知道人緣好也會有奇怪的困擾。

  陳蝶依拿出數學考卷,眨巴眨巴的說:「我有進步一點喔!」

  林皓一看,三十八分,嘲笑說:「哈哈哈哈妳是三八阿花!還敢說有進步。」

  陳蝶依鼓起腮幫子,憤而收起考卷:「我不要問你了!」

  林皓笑得眼淚都噴出來,把考卷奪回來:「好啦,哪裡不懂啦?」

  「這裡,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陳蝶依到處指,答對的題目也指,林皓猜她可能是胡亂湊數字瞎矇對的。

  他從第一題開始教,看到她的表情困惑就再講一次,教完整張考卷,陳蝶依雙手托腮,意有所指說道:「老師越來越厲害了呢。」

  「老子本來就很強,不要忘了,我可能比你台上的老師強。」林皓狂傲說道。

  陳蝶依呵呵笑著:「我是說你察覺別人的需要好像越來越強了。」

  林皓一愣,露出淡淡的微笑:「那也沒辦法啊,不這麼做就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好喔,那麼師生互相學習囉!」陳蝶依丟下一包草莓糖,抓走考卷溜得無影無蹤。

  包裝上貼了一張書籤。

  --愛,就是在別人的需要上,看到自己的責任。

  林皓噗嗤一笑,拿下書籤:「臭小鬼還想當我老師,想得美咧!」

  不過這句話倒是滿受用的,林皓把它記在心上。

  晚上回家,看到余炫程在壓克力板作畫,他突然靈機一動,隔天去買六片跟窗戶相同尺寸的玻璃和壓克力顏料。

  「畫完我把它鑲上窗戶。」林皓把兩樣東西送給余炫程。

  「要畫什麼?」余炫程看著六片玻璃,反而不知如何下筆。

  「什麼都可以。」林皓寵膩的摸著他的灰色髮絲。

  於是余炫程每天都在玻璃上畫畫,林皓注意到他的色調似乎多了橘色和黃色。

  他畫累了就跑到窗台吹涼風,林皓把麋鹿風鈴掛在窗上,微風吹入,響起悅耳動聽的錚鏦聲,總會吸引他緩緩移開視線,看鐵條碰撞,風鈴是林皓為他買的,以往待在窗邊是為了得到自由,如今有了不同的意義。

  風鈴錚錚然,每響一聲好像就離希望進一步。

  2/10,十分之二。

 

  有一天林皓下班,一進房覺得屋子哪裡怪怪的,空空如也的感覺。

  余炫程還在畫玻璃,轉頭說:「我把蜘蛛賣給昆蟲館了。」

  林皓大驚:「什麼!」

  環顧一週真的沒有蜘蛛的蹤影,來不及跟他們說再見,所有大傢伙都不見了。

  「你缺錢嗎?」林皓不懂他怎麼忍心賣掉。

  「沒有啊。」

  「那怎麼都賣掉了?」

  余炫程想了想說:「可能是覺得太無聊。」

  「不會想念嗎?」林皓坐到他旁邊,揉揉他的頭髮。

  「會啊,現在就想念了。」

  「你看!那怎麼辦?」

  余炫程轉頭,微怒說:「是你讓我想起來的。」

  林皓哭笑不得,這錯好像都推他頭上似的。

  隔天他複製筆電的照片,去照相館把全部的蜘蛛都洗出來,老闆對這些生物嘖嘖稱奇說:「這種蜘蛛有毒吧?你養的嗎?」

  「算是吧……不過昨天都送昆蟲館,才想洗出來留戀。」林皓翻著厚厚一疊照片,覺得收藏不易,指著大相簿說:「這個買一本。」

  回家後他開始照片擺放作業,把每一隻蜘蛛分門別類,小藍排在最前面,因為余炫程最喜歡牠。

  整理好相簿,他拿去送給余炫程。

  「想念的時候看一下。」林皓說道。

  余炫程默默的翻開,第一頁就是美麗的貴族小藍,看到牠蛻皮的照片不禁露出微笑,那是牠靜謐的轉捩。

  「謝謝。」他抱著相簿對林皓說,滿足的微笑掛在臉上。

  3/10,十分之三。

 

  余炫程沒有裝冷氣,夏天只能吹電風扇,兩人待在家不用做什麼就汗流浹背。

  林皓躺在臥鋪,抓抓自己的頭髮咕噥:「老子去理個光頭好了。」

  「你要剪頭髮?」余炫程已經完成三分之二玻璃,四邊佈滿各種顏色的彩蝶,其中以橘黃色調居多。

  林皓躺著看他說:「你也該去剪一剪。」

  「很長嗎?」余炫程下意識摸了摸。

  「夏天修一下比較舒服啊。」林皓起身,拉起他:「現在就去吧!」

  林皓把他帶進剪髮沙龍,兩人等了一下,余炫程忽然轉頭問:「要染髮嗎?」

  「老子喜歡黑髮。」林皓順手抓了抓頭髮。

  「我呢?」

  林皓驚訝的看著他,好一會才說:「好啊,但是在這裡染太貴,我們買染劑回去染。」

  兩人稍微修剪,余炫程在屈程氏挑了一個亞麻棕的染髮劑。

  林皓看了又看,若有所思說:「這個顏色跟你以前一樣。」

  「對啊。」余炫程淡淡答道。

  回家以後,林皓在浴室幫余炫程上染劑,一層層細心的梳,余炫程凝視鏡子裡的他,有些感覺好像沒有變,他們偶爾在鏡子四目相交,林皓對著鏡子的余炫程問:「頭皮會癢嗎?」

  他臉微紅搖搖頭,不太敢再看鏡子。

  林皓依然那麼帥氣,那麼柔情。

  染劑上完等了四十分鐘,林皓親自幫他洗頭,沖掉退色的染劑,灰色髮絲不復存在,慢慢顯現熟悉的亞麻棕。

  林皓吹著頭髮,當捲髮逐漸定型,看到熟稔的顏色,心裡非常激動,忍住落淚的衝動,把頭髮全部吹乾。

  余炫程看著鏡子的自己,微微揚起嘴角,這不是那個溫暖的男孩嗎?

  他突然被林皓擁住,完全落入溫熱的懷抱,情難自制撫上橫在胸前的手臂。

  望著鏡子,他很喜歡這幅畫面,很喜歡此刻的自己。

  4/10,十分之四。

 

  他在玻璃上畫一隻熱帶魚,充滿藍與黃色調,牠被蝶群圍繞,悠遊自在,好似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

  畫到一半傳來開門聲音,忽然闖進一個陌生的叫聲。

  「汪汪!」

  「哎呀,你別吵!」

  余炫程轉頭,一隻白色的馬爾濟斯從林皓身上掙脫,搖著尾巴跑到他腳邊甩水。

  心裡融化一塊,他抱起小狗欣喜的說:「好可愛。」

  「這小傢伙從路上就一直叫受不了,你給他取名字。」林皓不耐煩說道,聽說有種利用狗撫癒人心的治療,余炫程剛好經歷喪蛛之痛,狗忠心又毛茸茸的,比起孤寂無情的蜘蛛應該更能療癒心靈,所以二話不說跑去寵物店買一隻看起來最順眼的小狗,沒想到吠聲連連,走在路上不斷招來側目。

  但看到他眉開眼笑,不禁勾起嘴角,他跟這隻狗的仇可以一筆勾銷。

  余炫程揉著馬爾濟斯說:「我要叫牠濕濕。」

  林皓馬上變臉,語氣嚴肅:「為什麼要叫斯斯?」

  灰色的眼眸流露憐愛,順著牠的毛說:「因為牠身上濕濕的。」

  「喔……原來是濕濕喔……」林皓砸咂嘴,剛才以為他在說梁斯常,雖然不是情敵關係,他還是非常在意。

  濕濕被余炫程擦乾,抖毛窩在懷裡,依偎新主人。

  余炫程與牠交換溫暖,幾年黯淡光陰,使他遺忘付出,但是寵物需要真摯的關懷,他毫不猶豫的敞開心房,把濕濕抱得更緊,抬頭見林皓從袋子一樣一樣拿出用具,認真的模樣讓他目不轉睛。

  「飼料、骨頭玩具、吃飯的碗、喝水的碗……啊幹!忘了項圈!」

  余炫程看著林皓奔出門,關上門之後還有濕濕的嗚咽聲。

  一雙圓圓晶瑩的眼睛看著他。

  他頓時發現,這個世界好像沒那麼孤獨了。

  5/10,十分之五。

 

  濕濕有了鈴鐺項圈,走到哪裡響到哪裡,余炫程畫畫時,牠就在旁邊撓癢。

  玻璃大致完成,除了熱帶魚還有一隻灰灰髒髒的鮟鱇魚,一樣悠遊在蝶群中,海生與陸生打破自然法則,沒有隔閡生活在同一處。

  林皓覺得那隻鮟鱇魚特別突兀,指著說:「牠好醜,畫在這裡怪怪的。」

  余炫程抬頭,面無表情說:「那是你。」

  林皓扯扯嘴角,摸摸鼻子想算了。

  四面灰黯的牆,余炫程覺得該換了,他不想讓濕濕生活在這麼陰沉的環境。

  假日林皓帶他去挑油漆,余炫程現在對淺藍色情有獨鍾,站在那看許久,林皓直接提幾桶愛麗絲藍回家。

  濕濕在家裏東奔西跑,因為油漆味太重,想找地方躲,最後躲在余炫程懷裡。

  林皓爬上梯子一層層刷下來,淺藍灰的愛麗絲藍覆蓋憂鬱的深灰,刷到一整面震憾的蜘蛛牆遲疑了片刻。

  余炫程發覺他動作停下說:「你刷吧。」

  剛來這個家蜘蛛牆給他很大的震憾,牠們曾經陪伴余炫程一段時間,就像他的生命一樣。

  林皓動手抹滅巨大的蜘蛛絲,余炫程眼睜睜看著自己曾經最完美的畫作漸漸凋零死去,原本冰冷的房間變成亮麗的藍色,像愛麗絲的夢境迷幻美好。

  彷彿初生的生命新來乍到,有一個亞當極力維護新樂園,他盯著林皓的背影良久,情不自禁的揚起嘴角。

  6/10,十分之六。

 

  房間通風不太好,直到隔天油漆味飄散不去,林皓乾脆趁時把窗戶拆下來,分離窗框和玻璃,換上邊框充滿彩蝶和兩隻魚的玻璃,重新嵌上去,整間屋子瞬間充滿熱情,生活在色彩鮮艷的世界。

  林皓很滿意,余炫程卻傻在旁邊,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溫暖的顏色了。

  撫著一片淺藍的蜘蛛網牆,不敢相信自己面對廣闊的天空,憂傷的蜘蛛已然消逝,他可以自在的飛了,感受到解放,他的眼眶溫熱。

  林皓的手機乍響,他接起來愣了一下說:「飛叔,抱歉如果爸媽不能接受,顧家不放棄,我不會回去。」

  余炫程轉身看他,心臟碰碰跳,緊張的傾聽他接下來的每一句話。

  林皓的神情凝重,沉聲說道:「飛叔,你為我好,可是我必須為他好。所以要為我好,只能先為他想。」

  在長沙街的阿飛扭不過這孩子,認真的問道:「小妍每天魂不守舍,連吃飯都有困難,顧家給她請心理醫生,你真的打算這樣下去嗎?」

  「是的,我只會待在他身邊生活、工作、娛樂,他是我生命的基底,我會當他一輩子的依靠。」

  阿飛閉上眼睛,這孩子從小固執己見,很難改變他的想法。

  「飛叔只問你一個問題,這樣的你幸福嗎?」

  林皓看向呆站在旁的他,兩人四目相對。

  余炫程神色慌張,張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林皓,湛藍的眼眸是他的天空,他不想再失去得來不易的柔情。

  各種恐慌的想法紛沓而來,與此同時他聽到林皓對手機說:「我現在很幸福,未來也會幸福。」

  一顆心塵埃落定,眼淚不聽使喚滑落,他感覺到心中萌生樹苗,暖暖的,在最柔軟的心田,應該稱作幸福吧。

  7/10,十分之七。

 

  當晚林皓擁著哭泣的他,柔情似水的男人說他可以盡量哭,他都會像這樣抱著他,給他安慰。

  余炫程理直氣壯的窩在他的懷裡,希望寬大的胸膛永遠是他的,以前求之不得,如今直接到他手上。

  林皓跟他擠在單人床上,余炫程在他懷裡悶悶的說:「明天去買個雙人床……」

  「真的嗎?」林皓喜出望外,看懷裡的人兒兩頰露出粉粉的紽紅,低下頭吻著他的唇瓣,憐愛的輕輕舔舐,只要他幸福快樂,林皓這生就圓滿了。

  隔天他們兩牽手去挑床,林皓完全不避諱,直接跟店員說:「我跟他要睡的,哪一張比較舒適,要睡起來不會惡夢。」

  店員詫異的看著緊緊牽著的手,抬頭又看那位亞麻色捲髮男孩羞紅的偏頭,好像領悟了什麼。

  貨車把床載回家組裝,林皓改家中配置,讓雙人床放在最適切的位置。

  晚上他們一起睡新床,濕濕也跳上來湊熱鬧,趴在余炫程旁邊。

  「你記得以前睡過我的床嗎?」林皓摟著他的腰回想那段時光。

  「你教我數學的時候,我還一直罵你的字醜。」余炫程憶起不禁露出笑意,抬頭問:「林白告,你現在字還是這麼開嗎?」

  「嗯……應該有好一點。」畢竟住院的時期,他練了上百張的情書,總會進步一個百分比吧。

  「我那時好想跟你去畢旅。」余炫程遙想光明璀璨的高一,當時的願望小得微不足道,不用害怕期待落空。

  林皓摟緊他,在他的耳畔說:「要旅行,我們多的是時間,找個時間來規劃,帶你出去玩。」

  余炫程熱淚盈眶,微笑說:「那濕濕呢?」

  「一起帶去吧。」林皓在他額頭留下一吻。

  濕濕聽到自己的名字,搖著尾巴看兩位主人。

  余炫程閉上眼睛,未來的夢好美,好像金壁輝煌的天堂,原來不需要跳入自由之窗也能伸手掬取。

  光彩耀眼的夢中,亞麻捲髮男孩捧著如星辰閃耀的沙子,沉甸甸的沙盛在手上,有個空靈的聲音由遠而近,迴繞整個夢中世界。

  --放心,這次沒那麼容易從手中流失。

  8/10,十分之八。

 

  余炫程自從出院後就睡得很好,晚上幾乎不夢魘,反倒是林皓,雖然沒到惡夢纏身,卻常常睜眼到天明,余炫程不知他有什麼煩惱,也不知道他回家前經過腥風血雨,他只覺得林皓神經緊繃。

  「你壓力很大嗎?」余炫程不經意問道。

  林皓剛從補習班回來,愣愣的說:「有一點,總導把我升上代課老師,以後要備課,還要照顧小毛頭。」

  一陣風吹入,風鈴乍響,余炫程望著飄蕩的鐵條問:「晚安茶包還有嗎?」

  「有啊,我幫你泡。」林皓放下背包,打開櫃子抽屜拿剩下的茶包。

  「我要自己泡。」余炫程準備好茶壺,拿走茶包沖泡。

  林皓進浴室洗澡出來,余炫程端著一杯晚安茶說:「你好像都睡不好。」

  林皓先是愣住,才啜飲一口,開玩笑的說:「怕你發現對我的友情不到十分之一就離開了。」

  余炫程心中一震,淡淡的說:「不會,已經超過了。」

  林皓喝完茶,瞪大眼睛:「沒騙人?」

  「沒。」

  余炫程上床,林皓也爬上去攬著他。

  「那就太好了。」如釋重負的說完這句話,林皓沉沉入睡。

  深夜時分,余炫程偷偷睜開眼睛,黑暗中眼前的人呼吸平穩,胸膛一起一伏,臉部肌肉放鬆,他勾起嘴角,安心的闔眼。

  9/10,十分之九。

 

  補習班的數學老師請產假,總導在多方考量下,決定讓林皓擔任代課老師,這個任務對他來說異常困難。不過林皓的努力,總導看到了,尤其陳蝶依會來跟她打「小報告」,故意說林老師的好,她認為學生消弭對他的排斥是很大的進步。

  所以林皓假日早上必須上課,面對台下的學生,他很恐慌,陳蝶依非班內學生,故意溜進去聽課,一旦林皓開始說不出話,角落的陳蝶依就會擠眉弄眼,對他用口型說:「加油。」

  林皓斂正心神,為了余炫程,必須努力不懈,思至此,他提筆飛速在黑板寫下一串公式。

  支撐他不斷前進的只有那個人,不論疲累,前方的路崎嶇不平,他一心想牽著他走到終點。

  日暮西下,天邊一抹晚霞餘暉,玫瑰色的斜陽在回家路上映出殘影,林皓走在昏黃路途,終點是他和余炫程的家。

  他掏出鑰匙,轉開兩道鎖,余炫程應該去遛狗,推開門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一抬頭,猶如半年前他們再逢的震憾,原先巨大的蜘蛛牆化成一片夢幻的愛麗絲藍,霞光照映,混同玫瑰紅與豔麗紫,色彩繽紛。

  風吹起風鈴,叮噹作響,牆上有一個白色顏料畫的簡單男人臉,左轉九十度,五官是十分之十等於一。

  --你看,十分之十是你的臉耶!

  林皓站在牆前,眼淚滂沱,揚著低沉喑啞的哭音,心跳劇烈,強烈感受到更接近無盡的樂園。承受不住內心狂湧的喜悅,學著余炫程,像個孩子嚎啕大哭,這是有生以來哭得最慘的一次。

  10/10,十分之十。

 

《本書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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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我哭超慘,不知大家看到結局的反應如何?

不管寫哪部長篇小說,我都覺得自己能力不足,強制自己每寫一部就要比上一部好,雖說熱帶魚的題材沉重,看得讀者少了,還是希望我在說故事上面有所進步。

剛寫熱帶魚,幾乎是每寫完一章就修一次大綱,到現在大綱不知道被我修過多少次。

所以原本的結局不是這樣,再更接近正劇一些,不過事隔已久(去年開坑),我其實也忘了原本結局長什麼樣子。

魚魚曾經說過十分之十的友情滿了,再多就會變成愛情,雖然不知道他會聽林皓的話拿去愛自己,還是放一點在林皓身上,但兩人總算是一起平安的生活了。

林皓的出櫃方式是三個攻君我比較不能接受的XD

但是他這個人大概只會採最偏激的方式吧

H會放在實體書番外

這部也有一個完結章歌曲柯有倫的零,我想不用多說,歌詞就非常像木魚兩人了XD

 

說一下,因為我太晚完結,預購延至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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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完結了~非常非常歡迎長短評,或是對這個故事的感想,要PO這裡/粉專/社團都行,謝謝!

潛水君趕快浮上來吧!!!!!

還有熱帶魚通信wwwww

社刊的專訪活動,想要訪問我們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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