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不記年

　　歷經十一個小時的機程，阿茶感到身心疲憊，千萬個畫面在腦海裡轉，跑完一個接著一個，真希望有個開關可以一按就把這些回憶關掉。
　　下飛機，上了姐夫的車，拖著行李回到一年回來兩次的家，甚至阿茶也不確定能不能稱作「家」，但明顯父母認為是。
　　阿茶才剛把行李都卸下，就聽到房裡的電話催促似的大響，他應了母親的叫喚，過去接起電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裡……我在溫哥華機場……」聽到他的聲音，阿茶整個人瞳孔放的斗大，血液沸騰，驚訝的拿不住話筒。
　　想也沒想為什麼冬瓜會跑來溫哥華，一勁地往門口衝，母親看到他異常的舉動叫住他，問他要去哪，阿茶好似著魔，嘴裡不停喃喃自語：「他在機場，我要去機場，我要去機場……」
　　他拋下後頭所有的叫喚聲，到街上攔了一輛計程車，幾十分鐘的車程，他抑制不了身體顫抖，心頭只縈繞一句話，冬瓜在機場，他要去見他。
　　一進到機場大廳，人山人海之中他輕易的認出那抹嬌小的人影。隔著來來去去的旅客，遠處的人也看到了他。阿茶情緒激動想要快跑到冬瓜身邊，沒想到冬瓜帶著哭腔大喊：「你不要動，我們之間的距離，由我來走！」
　　阿茶內心撼動，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長，隔了千萬個眼睛注視，隔了嚼不完的流言蜚語，背後還有無盡的指指點點。
　　他們的距離很遠，如同天與地之隔，人世間隱隱約約不敢吐露的自卑，鎖在藩籬中凝望外頭的靈魂，兩顆心明明相戀，卻遙看不敢邁出一步前進。
　　他們的距離長而遠，但，終於，有純白的靈魂衝破鎖住自己的藩籬跑到外頭的道路，一步一步往遠處走去，不顧旁人側目，關上耳朵，省略後頭的蜚短流長，往那個目標走去，乘上時光機改寫那些原本無力改變的過往。

　　時空像一張紙揉皺扭曲，回到兩人道別的房間，斯文的少年笑著，懷裡躺著一個因感冒雙頰潮紅的美少年。

　　「你明明喜歡我。」
　　「所以你要把我抱緊一點。」美少年窩在他的懷裡，幸福的索取溫暖。

　　四周收縮彷彿被吞進時間的大口，而後透出一點光亮，空間聚集成弧形，兩旁直立而下，成為一座拱門，兩名少年站在那。

　　「如果我要定居在溫哥華，你會留我下來嗎？」那人雙目黯淡。
　　美少年踮腳吻上他的唇瓣：「王子吻公主，公主都會醒來。公主吻王子，王子應該會留下吧？」
　　黑框少年彎起眼睛笑了。

　　時間倒轉，陽光依舊灑落在兩人身上，兩名少年坐在拱門下。

　　「有時後我會想，如果我是女孩就好了，那些人不會離我而去。」美少年悲傷的望著地板。
　　「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你才會相信我？」那人摟過他的身輕輕的呢喃。
　　「我相信你，然而現在我也要試著相信自己。」美少年掙脫他的懷抱，綻放著一張艷麗的笑顏。

　　彷彿回憶是膠捲不斷下拉，同樣紅樓下的兩個少年，氣氛不尋常，有如暴風雨前的寧靜，大浪洶湧澎湃。

　　「為什麼還是吃泡麵？」低沉沙啞的聲音質問。
　　「我媽出差……」
　　斯文的少年嘆了一口氣：「你這兩年都是一個人住，以為我不知道嗎？」
　　他的雙眸閃過驚訝，隨即低下頭：「對不起，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再騙你。」

　　風雨停止，畫面跟隨靜止，倏地四周扭轉開了一個洞，攤開是一扇門，黑框少年站在門邊，凝視走遠的人。

　　「一步就好，我們之間剩下的距離我會走完，你只要向我走一步就好！」撕裂心的聲音，憾動回憶的天空。
　　美少年轉身望著幾步之遙的人，滑下兩行淚：「不只一步，我現在就朝你走去。」

　　忽然天空崩裂，光一下子照進明亮的機場，現實的少年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朝思暮想的臉龐越來越近，這是真實，不是虛幻的夢境。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阻隔，人群如煙退散，只看到期盼的臉龐越加靠近，他甚至能看清楚冬瓜眼底為他流的淚光。

　　同時，幻境裡正拉著另一段膠捲，只有兩人的樓梯，懸在時光的空中，黑框少年說：「我喜歡你，想要保護你、照顧你。」
　　「不可以。」
　　「為什麼不行？」
　　美少年勾起嘴角，笑得如春風拂過：「是我先喜歡你的。」

　　如果這些過往可以如時空改寫，重新訴說心裡的話，他們的心是否就不會千瘡百孔？
　　如果當時不要倔強，提早跨出那一步，他們是不是不必歷經滄桑？
　　幸好，還有一次機會，這次他們絕對不會再錯過，他愛他，他也愛他……
　　此時空間漸漸解離，天空開始剝落下碎片，飄零如雨的時空塵埃，獨留一把吉他的影像，放下吉他的少年笑說：「聽說，如果被同一個人發到十張好人卡，跟他就永遠沒緣份。」
　　「那……如果收到了十張怎麼辦？」
　　「或許要說你是大壞蛋之類的話，才能把一張好人卡收回吧。」

　　聲音有如回音旋繞，越漸小聲，膠捲拉到最底，吉他的形態斑駁模糊，兩張年少的臉龐消逝在刺眼的光，沒有幻境，現實中只剩一半的距離，冬瓜忍不住情緒，崩潰大哭用力的跑，一邊大喊：「阿茶你是大壞蛋！」
　　阿茶一愣，冬瓜隨即撲向他的懷裡，露出一張佈滿淚痕的臉，濃重的鼻音說：「我錯了……」
　　阿茶抱緊心上人，紅了眼眶，磨蹭他的秀髮一樣哭著說：「抱歉，我一直不懂該拿什麼愛你。」
　　「你的愛太多，多到我不信那是真的情愛，不懂也好，心死了也罷，但是我不願再看你走遠，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已經走完了，過去錯誤的事我也了解了，我愛你，請不要離開我……」冬瓜流著淚，踮起腳尖，昂頭吻上阿茶的唇瓣。
　　陌生的機場，有兩個少年纏綿的擁吻，他們不管世人側目，不論世俗炎涼，兩顆心歷經滄桑，跳脫禁錮自己的框架，走到了一起。
　　錯誤的歷史被時光改寫，幻境裡的少年與現實重疊，曾經重挫的心回復最初的脈動，只願永遠銘記櫻花飄落下的愛人。何止海誓山盟、天長地遠，恐怕走完一生，牽手在奈何橋相見，此情相隔千山萬水，永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