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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個人被段子的舅舅領到病房門前,阿茶深吸一口氣,打開後果然看到一張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冬瓜坐在病床上,臉上的表情非常驚訝,指著門邊的四個人道:「你們……蹺課?」
  「是啊,冬瓜你到底怎麼了?」阿渣率先衝出去跑到冬瓜旁邊東看西看,發現似乎沒有嚴重的外傷,也沒有任何石膏又說:「幸好沒受傷,不然你斷手斷腳的怎麼辦。」
  冬瓜把棉被往上拉,露出紅腫的腳踝,抬起頭對上阿茶的眼睛:「沒事的,我只是腳踝扭傷而已。」
  彷彿這個答案是特地說給他聽的。
  葉立帆瞅一眼神色凝重的阿茶,對冬瓜問道:「早餐吃了嗎?」
  冬瓜搖搖頭。
  「我們去買。」葉立帆立刻不費吹灰之力拎起阿渣和段子的領子,把他們拖出病房,完全不顧任何哀號。
  房裡霎時只剩下阿茶和冬瓜,兩人都不說話,阿茶緩緩走到他床邊,坐在床沿好一刻才問道:「怎麼受傷的?」
  冬瓜清秀的眉間微微隆起,又馬上平撫開來,這微小的一幕阿茶看得一清二楚,心想難不成又是什麼難言之隱。
  「我去打工不小心扭傷的。」冬瓜說的雲淡風輕。
  阿茶馬上就察覺不合理,如果是在咖啡廳打工出事,葉立帆豈會不知道,所以他想到另一種可能:「你有另外兼差?」
  冬瓜無聲的點頭,阿茶又劈頭問:「怎麼樣的工作?」
  冬瓜抬眼,水盈盈的眼眸正對著阿茶,欲言又止,嘴巴囁嚅良久,低頭說道:「我去搬磚頭……」
  「什麼!這種工作怎麼會適合你!」阿茶驚道,除了驚訝最多的還是心疼,冬瓜力氣本來就不大,難怪腳扭傷。
  「冬瓜,你真的這麼需要錢?」
  這個問題讓冬瓜愣了半晌才回答:「我媽前陣子出差,昨天回臺,所以未來應該不會有這個問題了。」
  「我想還是會有,你媽離開都不會留點錢給你,除非她往後都不會再出差,不然我無法相信。」
  冬瓜仍然低頭說:「我向你保證,不會了。」
  兩人又陷入一陣沉默,阿茶知道冬瓜在逃避他的協助,冬瓜的父母三天兩頭到外地出差,毫無任何牽掛,也不留下一點零用錢,放孩子一個人在家的情況根本不足為奇,怎麼會有父母這麼狠心,雖然不是六歲小孩,冬瓜再獨立也是個高中生而已。
  阿茶劃開沉默,嘆一口氣說:「你媽回臺就好了,晚餐他會幫你準備吧。」
  冬瓜抬起頭,朝阿茶用力的點了幾下:「現在有我媽,出院有你,所以真的不用擔心。」
  說完兩人又沉默了,沒過多久,阿渣和段子雙手提著好幾袋早餐回到病房,看段子一臉愁雲慘霧,還有旁邊悠閒自得的葉立帆,就知道一定是某個大少爺又變成冤大頭。
  阿茶把早餐一袋一袋平分,經過一連串的大逃殺讓他們四個體力耗損,肚子叫個不停,阿渣像幾天沒吃飯的貧民,拿早餐的動作極為粗魯,阿茶的注意力完全在冬瓜身上,冬瓜一直注視著自己的早餐,吃了幾口後,將蛋餅移入嘴巴的速度越來越快,吃完目光又晃過阿茶的蛋餅在附近飄來飄去,阿茶主動把自己剩下的份都給他,這次冬瓜不推卻,小小聲的說了謝謝,他不禁懷疑他到底餓了多久。
  一頓茶足飯飽,阿渣開始生動的手舞足蹈描述今早的大逃殺給冬瓜聽,冬瓜一邊為他們接下來回學校的懲處感到憂心,一邊又被阿渣誇張的表情逗得笑呵呵。阿茶一直在旁邊默默的看著冬瓜與他人的對話,似乎沒有什麼不對勁,但他怎麼就覺得心裡不舒坦呢……
  幾個人根本不想回學校接受事實,直到傍晚才回去,阿茶是最後一個留在冬瓜身邊的人,為了確定他又再問一次:「你媽等等真的會來?」
  「真的,她答應我會幫我準備晚餐,不過阿茶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冬瓜露出微笑,即使身體虛弱,臉上的笑靨還是讓阿茶感到很溫暖。
  「當然可以,怎麼了?」
  冬瓜有點不好意思,雙頰微紅,吶吶的說:「因為意外發生得很突然,昨天送到這裡後我就沒有洗澡,也沒有換洗衣物,我應該還會住上幾天,可以拜託阿茶幫我回家拿幾套衣服來嗎?」
  阿茶溫柔的微笑:「沒問題。」
  搭上捷運,照著冬瓜所畫的地圖以及地址,來到一棟老舊的戶門對戶門型的公寓,阿茶找到門牌號碼,剛好樓下鐵門沒關,就逕自走了進去,裡面牆上油漆剝落,白色的殘屑零散在地上,空氣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聞久了雖然會感覺疲乏,但對於初次來到這裡的阿茶來說還是略有些刺鼻,若不是說這一棟公寓都有住家,他搞不好會以為這是一棟年久失修的老住宅區。
  住在環境這麼差的地方,冬瓜聞這些髒空氣,難怪身子老是欠佳。
  走上三樓,掏出冬瓜給的鑰匙,轉開門後裡面的世界跟外面有著天壤之別,房子坪數不大,但客廳、主臥房、客房、廚房應有的盡有,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或許是冬瓜的個性和他父母出差回來的關係,房裡一塵不染,望著這乾淨的環境,阿茶才稍微放下心。
  他走進冬瓜的房間,觀看一周,一樣整整齊齊的,乾淨的彷彿這是一個展示屋,書桌上只有幾本英文原文小說,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東西,如果從這個房間看,會誤以為冬瓜是個淡漠的人。
  怕冬瓜等太久,阿茶迅速拿了幾套換洗衣物,走出家門時,對面的住戶剛好開門,一名中年婦女走出來,阿茶趕緊把門鎖上,下樓追上那位中年婦女。
  「不好意思,我是阿姨對面住戶的紋曉的同學,冒昧請問一下最近有沒有遇到這家的女主人?」
  鄰居狐疑的看了他幾眼用台語斥責說:「什麼女主人,這家只有紋曉在住,已經一年多啦,那女人都不回來看看自己孩子,有夠沒良心!」
  阿茶整個人傻在原地:「什麼意思……妳說一年多?」
  「紋曉媽媽是韓國人,爸爸是臺灣人,當初他媽媽在韓國遇見那孩子的爸爸,莫名其妙的就跟著來臺結婚,那男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才幾年人就跑了,他媽媽找了十幾年也沒找到,去年說要回韓國一趟,就沒再回來,也沒留下連絡方式,就把孩子丟在這裡,還好紋曉也夠認份,乖乖的也沒聽他有什麼怨言。」阿姨越說越起勁,阿茶的身體已經從頭冷到腳,徹骨的冷冽感穿透身子,他想到去年剛認識冬瓜時兩人一起在等公車的對話。

  --你媽媽不常在家嗎?
  --嗯啊,她都在工作,我回家的時候她都不在家。
  --爸爸呢?
  --也不在,這個時間大概只有我在家。

  原來冬瓜父母不是出差,是根本不會回來。
  原來他要一直打工賺錢,是因為沒有父母供應零用。
  原來他會用韓文寫日記,因為媽媽是韓國人。
  原來,從認識至今,冬瓜一直在說謊。
  冬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生活在他週遭這個溫柔的美少年,那些究竟是用謊言包裝起來的純真,還是發自內心真實的天真?
  阿茶走出公寓時非常恍惚,馬路對面是紅燈,恍若未見照樣筆直前進,彷彿眼前的景象都看不到,只有一張張冬瓜的面孔,不論是哪個表情,他的笑容都跟方才阿姨所講的身世扯不上關係,或許冬瓜真的掩飾的太好,才讓這個事實經過一年才被揭發,存在這個美少年身上的秘密,或者說是這些完全都是他自己的壓抑,到底還有多少?
  阿茶回到病房的時間已經是晚餐時分,冬瓜看他手上有自己的盥洗衣物,除此之外還有一袋乾麵,兩人份。
  「經過麵攤,感覺到餓就買了兩碗。」阿茶坐在一旁把麵倒入保麗龍碗,轉頭看冬瓜說:「你媽還沒來,先吃吧。」
  「謝謝……」冬瓜接過一碗乾麵,小口小口的送入口中。
  阿茶突然想到今早他吃早餐的模樣,不及狼吞虎嚥,但是明顯比以往吃的還迅速,沒人照顧,腳扭傷行走又不便,住院的這幾天可想而知多半是餓著肚子,他突然感到五臟六腑都攪成一塊,望著眼前這個纖細的少年,湧起把他環入懷中的衝動,但最後他還是克制住了。
  兩人吃完乾麵,阿茶把垃圾收一收,出房門前回頭問道:「你媽什麼時候來?」
  問這個問題,他只是想知道冬瓜掩飾的能力到底有多強,果然那名坐在床上的美少年,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說:「你去我家時,就已經打電話確認過,她說就快來了。」
  「是嗎,那就好。」阿茶關上房門,靠在門上,心中充斥著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冬瓜臉上的笑容到底是用了多少偽裝組合而成,當他在笑的時候,他心裡又在想什麼?明明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為何又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的心一刀一刀被剮下,痛得無以復加,這些是冬瓜從小到大的際遇,阿茶卻覺得不如加諸在自己身上,也不用冬瓜受到這麼多委屈。
  他走到護理站,隨便找了一位護士問:「請問這幾天那號病床的病人有人幫忙照顧嗎?我是他同學,今天才知道他住院,不過他家人似乎都不在臺灣……」
  護士抬頭看他一眼,喔了一聲想到什麼說道:「你是說那個高中生,昨天他按鈴拜託我們幫他買午餐,後來好像是隔壁房的看護幫他買。」
  阿茶往冬瓜的隔壁房看,回頭向護士道謝,馬上走到那房敲門進去。這位看護是個臺灣味很重的大嬸,聽到阿茶說那孩子沒人照顧,或許是起了惻隱之心,她表情凝重起來,當阿茶提出希望她可以稍微關照冬瓜時,她點頭如搗蒜,講著一口流利的臺語,保證有空會晃到隔壁房關心一下,阿茶覺得這個看護夠豪爽,從錢包拿了一千元對她說:「他還會住幾天,如果可以的話麻煩用這些錢定時買三餐給他,營養一點,請阿姨別說是我給的,也別再讓他出錢,如果到出院後有剩下,就當作是我給阿姨的謝金和照料費。」
  看護沒有推詞,一下說阿茶這孩子怎麼這麼有同學愛,一下又說冬瓜這孩子長這麼標誌卻沒人照顧簡直糟蹋,嚷來嚷去說了一堆,阿茶只在乎她有沒有心做到她答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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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