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普洱茶
【滋味濃強,苦澀阻塞心口,悄生霉味】

  好不容易阿茶下定決心,要開始貫徹信念,冬瓜卻消失了,所謂的消失不是人間蒸發,只是一整個早自習他都沒有出現,但對現在的阿茶來說,只能用消失這麼嚴重的詞來描述此刻帶給他的憂心。
  第一節課結束後,葉立帆往後掃一眼冬瓜的位子,依舊空空如也,再把頭轉到後面,阿茶的手機已經在他耳邊了。
  手機那頭的鈴聲響了許久,正當阿茶以為即將聽到未接通知的女聲時,那方突然接起了電話,耳邊傳來的是冬瓜有點虛弱的聲音。
  「阿茶,對不起,我感冒了。」
  「我有猜到……家裡有人照顧你嗎?」阿茶蹙眉,印象中冬瓜的父母很不負責任,之前不在乎他每天吃垃圾食物,現在感冒陪在身邊的機率應該很低。
  「他們不在,但剛剛有吃藥,好很多了。」
  果然被阿茶猜中,他真不知道冬瓜的父母到底在想什麼。
  「聽你的聲音好像很嚴重,需不需要我放學去看你?」
  「不用麻煩啦,沒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你認真上課不必擔心,我有點累先掛了喔。」
  說完不等阿茶開口,通話就被切了,快得讓他反應不及,握著手機愣了好幾秒鐘才緩緩放下。
  中午阿渣和段子來吃飯,得知冬瓜請假的消息,三個人回想高一的時候,冬瓜似乎沒請過假,阿渣說可能這次感冒真的太嚴重,讓他不得不在家休養,如果是這樣那阿茶就更忐忑了,一個生病的人沒有人照顧,發生事情該怎麼辦?
  擔心之下,阿茶馬上傳簡訊過去詢問要不要去他家幫他準備晚餐,放學時收到回傳的簡訊是「謝謝阿茶,我媽會準備,不用擔心。」外加一個露齒笑臉。
  原來還是有母性的,阿茶暗想,稍稍放心。
  不過事實就在隔天早上開朝會前揭發,那時阿茶準備出教室排隊,段子和阿渣突然冒冒失失的擠進人群,奮力抓住阿茶的手說:「冬瓜在醫院!」
  「什麼意思?他不是在家嗎?」阿茶完全一頭霧水。
  段子喘口氣說:「昨晚我去舅舅工作的醫院看到很像冬瓜的人,回家後就一直耿耿於懷,後來打電話去問舅舅,他說要上班才能知道那個病人叫什麼名字,剛剛他打給我說是叫方紋曉沒錯!」
  「怎麼會……」阿茶很震驚,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你舅舅是什麼醫生?」
  「骨科醫生。」段子說道。
  阿渣也露出擔心的神情說道:「茶老大,打通電話問冬瓜到底是怎麼回事吧,又是骨科又是住院的,感覺就是很嚴重……」
  如果打給他可能又會被另一個謊言給擺平,阿茶不想只聽他的片面之言,為什麼住院,為什麼選擇說謊,全部他都想要親耳聽冬瓜解釋,現在的他不想心痛,等到聽到冬瓜解開真相,再決定如何拿捏自己的情緒,阿茶環顧一周,他們所處的樓層還有小貓兩三隻被老師或是股長驅趕去操場參加朝會,他抓住段子和阿渣,跟著落單的同學下樓,出了樓梯他向兩人鄭重的低聲宣布:「現在,我們去醫院找他。」
  「阿茶你瘋啦!」段子壓低聲音驚道。
  「老大,你這意思是要……蹺課嗎?」阿渣雖然不喜歡讀書,常蹺掉課堂去打籃球,但他還沒有膽大包天到直接曠課跑到校外去逍遙,兩人一想到家人得知後的下場,對於阿茶下的指令完全不願聽命,即使他是他們英明的茶老大。
  「冬瓜搞不好命在旦夕,不去也可以,明天就不用喊我阿茶還是老大,也別把冬瓜當兄弟。」阿茶話說得很重,操場上已經有許多班級列隊,主任和教官也在司令臺附近監管同學。
  阿茶往左側的科學館和資源大樓方向看去,據說兩棟樓之間的小徑有個側門因為人煙稀少是翻牆熱門地點,現在這個時間更沒有人會在附近遊晃,而且教官在司令臺準備朝會,只要躲過教官與主任的眼睛,就可以順利過關。
  「不去的話,我去就好。」阿茶放下原本搭在兩人肩上的雙手:「看完冬瓜我會回家,老師問我怎麼不在,就說我請假在家。」
  「阿茶我怎麼覺得你在玩命……」段子清楚巫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如果阿茶蹺課說謊被抓到,可能就不是被記警告、小過這麼簡單,他害怕隔天之後就要幫阿茶撒骨灰。
  其餘落單的同學陸續歸隊,三個人步行速度很緩慢,眼看小徑就在眼前,阿渣豁出去喝聲說:「茶老大,做小弟的本來就是老大在哪小弟就在哪,所以別猶豫了,段子咱們跟上吧!」
  段子一聽咬牙切齒:「不要把我牽扯進去……」
  既然阿渣已經表明他的決定,事不宜遲,趁司令臺附近的教官和主任注意力都在操場上的同學,三個人迅速彎進小徑,其實內心非常緊張,他們再怎麼樣也都算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主動犯下蹺課這等錯誤,心臟蹦蹦跳跳的都快從喉頭飛出來,越緊張他們的腳步越快,最後變成小跑步。
  在這大氣都不敢一喘的時刻,阿渣突然說道:「今天朝會好奇怪,只有一個教官站在司令臺上,其他的都去哪裡了?」
  「誰知道,搞不好都去偷閒了。」段子邊跑邊說。
  是啊,其他教官去哪了,就連主任教官都沒看到,阿茶警覺心大起,人心裡有鬼的時候絕對不要轉頭往後看,他就是心虛的轉頭,剛好跟一雙凶狠的眼睛對上,那人身穿軍服,吹著哨子像一隻飛鷹疾速向他們衝來。
  「幹!教官!」阿渣破音大叫,差點喊破嗓子。
  「快跑!」阿茶一聲令下,三個人開始不要命的狂奔,開始了一場攸關生死的老鷹抓小雞。
  「靠北,陳建平你帶賽啦啦啦!」段子從來沒跑這麼快過,上氣不接下氣亂叫。
  「為什麼是我,明明就是茶老大啊!」
  阿茶沒心思回他們,後頭追補者的哨音越來越近,他不禁在內心暗罵好幾句髒話,望著快接近的牆,他突然可以理解當初想要潛逃到西德的東德人望著柏林圍牆是什麼感覺。
  只差五步就可以翻牆出去,後頭的飛鷹教官只差十步就可以抓到三隻小雞生吞活剝,命運卻又在這一刻風雲變色,牆上忽然冒出一隻腿,下一刻出現上半身和一張阿茶現在覺得無比欠揍的俊美臉孔,因為出現的實在不是時候。
  「笨蛋!快跑!教官在後面!」阿茶終於惱怒,聲嘶力竭喊道。
  葉立帆抬頭一望,三個人面目猙獰往牆上翻,聰穎的腦袋還不能分析到底發生什麼事,又看到教官在後頭吹著哨子宏聲道:「乖乖就犯,你們逃不掉的||」
  他們三人沒有翻牆的經驗,絆手絆腳的,推倒原本在牆上的葉立帆,一陣混亂,天地渾沌,叫聲和驚呼聲此起彼落,這時段子的聲音響徹雲霄:「我的IPHONE!」
  葉立帆落地前,看到一個白色的物體從段大少爺的口袋滑出來,這東西撞上牆面後比他們還快墜地,現在這個危機的時刻誰還管得著誰的IPHONE,兵慌馬亂之際,段子的叫喊之際,四個人全部摔成一團,趁飛鷹教官還沒翻牆過來,他們幾個有默契的爬起來,段子還想撿起IPHONE,手還沒碰到,就正巧被站起身的葉立帆一腳踩下去。
  「啊啊啊!我的IPHONE!」段子聽到了螢幕碎裂的聲音,就跟他此刻內心的聲音一樣。
  「哦,對不起。」葉立帆似笑非笑偏頭說道,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意的,說完開始往前逃命,其他兩個人也趕快架起眼淚快掉下來的段子,死命往前跑。
  側門附近零零散散都是遲到想要躲過登記的學生,阿茶頭一次看到這種情景,也是頭一次被教官追殺,正當他以為逃出學校就安全的時候,身旁的同學突然又大喊:「幹!教官!」那個破音程度跟阿渣有得拼。
  他們幾個人回頭,一大群卡其色的人潮往他們的方向奔跑,依稀可以看見人群之後的兩名教官。
  「幹,今天是撞到鬼喔!教官像細菌那什麼生殖一分鐘繁殖兩倍!」阿渣忍不住破口大罵。
  「是二分法生殖。」葉立帆冷冷說道。
  「少鬼吼鬼叫,快跑!」阿茶喊道,於是四個人加入了奔跑的行列。
  一兩百位建中學生老鼠似的在泉州街以及南海路上逃竄,被抓到的只能自認倒霉,有些學生在植物園跟一兩個教官玩躲貓貓,也有些多學生直接往校門口跑,可能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過這個自尋死路的方法,大多數建中學生不懂箇中哲學。
  阿茶他們跟隨一群人逃到公車站牌,沒想到時運不濟,兩旁殺出兩位教官夾擊,一團學生難民似的東逃西竄,剛好一臺公車進站,阿茶急中生智向他們大喊:「上車!快點!」
  四個人簡直就是用飛的上車,阿渣衝上前抱著司機的胳臂說:「伯伯快開車!快開車!」
  司機不明所以,看四個學生,不,是三個學生,驚慌失措的樣子,很聽話的關上門,玻璃馬上響起急促的拍打聲,教官探出一顆頭朝車內看,司機油門一踩,很快的把三、四個飛鷹教官以及還處在大逃殺水深火熱的同學遠遠的拋在腦後。
  公車離學校越來越遠,就算全車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他們三人也不理會,直接癱倒在地上喘氣,只有葉立帆冷靜的在北一女那站按下下車鈕。
  甩開全車乘客以及司機的視線,踏上柏油路三個人才有一點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
  「我們剛剛是做了什麼來著,咱們蹺課了嗎?被教官追殺了嗎?喔不,我媽會拿菜刀砍死我的!」阿渣呼吸剛平順又開始鬼哭神號,旁邊還有個段子念念不忘被踩壞的IPHONE,此刻只殘存阿茶和葉立帆神智清醒,兩人怕卡其色制服太顯眼,引來另一波北一女教官的追殺,趕緊合作把另外兩個魂不守舍的人拖離小綠綠的地盤。
  前往醫院的路上,四個人都很沉默,阿茶注意到周遭路過的婆婆媽媽都對他們投以狐疑的目光,看了看他們四個人,一身卡其色制服,葉立帆甚至還揹了書包,雖然他知道裡面沒有裝幾本課本,但書包外頭就是大大的寫了四個顯而易見的「建國中學」,在這個時間儼然就是蹺課出來逛大街。
  葉立帆似乎也發現了,冷冷的命令哭喪著臉的段子把口袋的錢掏出來給大家買上衣,阿茶頓時同情起段少爺,心愛的手機被踐踏,現在又被罪魁禍首洗劫錢財,今天蹺課最倒霉的就是他了。
  幾個人到附近的衣飾店換上最便宜的T-shirt,終於可以無牽無掛的起程,這時葉立帆的手機突然響起,接起後四周的人馬上就聽到許瑞陽大吼大叫的聲音:「搞什麼!我媽不是有催你出門嗎?為什麼又沒來上課!」
  「我只是遲到,剛到學校,巫融就叫我蹺課。」葉立帆的聲音夾帶少許無奈。
  「阿茶?怎麼可能!你說謊也要打草稿啊!」電話另一頭仍然繼續河東獅吼。
  「是真的,不然你跟他說。」葉立帆說完,立刻把手機扔到阿茶手上。
  這是要他負責的意思嗎?……
  面對氣炸矗毛的許瑞陽,他居然有點恐懼,顫巍巍的接起手機,不斷的跟他道歉,如果不是冬瓜出事,他不會在這,更不會牽累葉立帆一起下水。
  好不容易結束通話,耳根清靜,他看向一副老神在在的人說:「這麼兇的人你也要,真是服了你。」
  「怎麼會,不覺得很可愛嗎?」葉立帆平靜問道。
  「好吧,你開心就好……」簡直都要從手機裡爬出來罵人了,怎麼還會跟可愛扯得上邊,這兩人就是都不正常才會天生絕配,阿茶在心中不斷咕噥,突然他的手機也響了,拿起來一看螢幕上顯示著「徐殷梣」三個字,四個人冷汗直流,阿茶直接關機丟到葉立帆的書包裡去,反正都走到這裡了,沒有退路。
  到達醫院時,他心裡湧上一種紛亂無章的情緒,冬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害怕一打開病房門會看到傷重的冬瓜,但他很清楚即使冬瓜少一條腿還是少一隻手,依然願意陪伴他左右,照顧他生活起居一輩子,想到這裡他才驚覺原來冬瓜在他心裡所佔的份量已經遠遠超過他所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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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