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冬瓜回到教室,阿茶的心神才恢復一些,偏頭看著冬瓜緩緩吃下自己的便當。
  冬瓜細嚼慢嚥,轉頭笑說:「我覺得阿茶的便當真的越來越好吃了。」
  「這應該是每天作菜的成果吧。」阿茶不好意思的說:「你如果覺得還能下嚥我就很感謝了。」
  冬瓜掩著嘴笑道:「任涵一定很幸福,她有吃過你做的便當嗎?」
  阿茶愣了一下,隨即道:「沒有,我只做給你吃過。」
  冬瓜顯然也怔愣片刻,又彎起眼尾說:「就算沒吃到便當也是幸福的,只要是阿茶喜歡的人應該都很幸福。」
  阿茶抬頭望著他,眼神突然變得難解,胸口澀澀的,這種時刻就會像鬼迷心竅一般,依著自己最原始的想法,做出出人意外的事。
  而阿茶是說出出人意外的話:「那,你幸福嗎?」
  冬瓜睜大眼睛直盯著他,瀰漫尷尬的氛圍,愣了幾秒他又微笑道:「我是阿茶最喜歡的朋友,當然幸福。」
  說完之後阿茶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把便當吃完,又若無其事的把便當盒沖洗乾淨還給他,彷彿剛才的話根本沒進入他的心,阿茶覺得自己奇怪,問出這麼曖昧的問句,居然不感到後悔,反而感慨冬瓜繞過他問題的方式太高招了。
  他察覺到自己越來越混茫的情感,彷彿跌進一灘爛泥中,雙手越撥反而陷得越深,不論是冬瓜的溫柔,還是葉立帆的豔麗,總是在他腦海中若隱若現,許任涵的面容卻越來越褪色無光。
  這一切,他其實是在害怕的,要承認自己對男生有好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沒有葉立帆的我行我素,也沒有冬瓜的堅韌不拔,前陣子還不斷以圈外人的姿態鼓勵熱帶魚和冬瓜,現在居然要舉步踏進去,他真的毫無勇氣。
  難道要把這些異樣的情愫硬生生壓下去,不再讓它重見天日,不給自己坦承的機會,因為害怕超越那條正常與不正常的界線?
  阿茶想到這,搥了一下自己的頭,同性戀又有什麼正常與不正常之分,嘴上明明說喜歡同性沒什麼大不了的,結果其實在心裡還是將它與「正常」區分開來嗎?
  自認擁有開放思考的自己都會這麼想了,何況是其他人,有多少人懷抱開懷胸襟舉高支持同性戀的旗幟,遇到身旁的人出櫃卻擔心他愛上自己,被異性戀追求可以在大庭廣眾搬出來炫耀,被同性示愛卻躲躲藏藏,覺得這種事難登大雅之堂,自打嘴巴的人太多了,所以即使對自己,冬瓜到最後一刻撐不住了才向他坦然,這也就是他老是對自己的性向產生自卑的其中一個原因吧。
  冬瓜越自卑,他對於冬瓜的保護慾就越加嚴重,這種私慾分不清楚友情與愛情之差,對葉立帆的感覺又更難以言語,好像有那麼一點憧憬,又好像是羨慕。阿茶不禁想起英文辯論賽以及得知單眼摔壞時葉立帆的表現,這位行為放肆大膽,個性冷若冰霜的傢伙,冷傲卻又溫柔,內斂又一鳴驚人,這個人若是鋒芒畢露,能力絕對在自己之上。
  阿茶這才驚覺,原來烏龍茶軍團最有氣魄的不是自己。
  十月入秋,氣候比起剛開學時涼爽許多,即使有些寒意,校園內還是清一色春季制服,體育課大家帶來的也是短褲短袖,放眼望去操場方向一片體育服裝中的黑色背心顯得非常突兀,而且還不是跟隨跑步隊伍,而是蹺著二郎腿躺在中央的草地吹著風納涼。
  阿茶陪著冬瓜跑步,不時觀望躺在草地上悠閒的人,冬瓜也看過去,邊跑邊喘道:「立帆都不怕被球打到。」
  經過籃球場,看前方一顆籃球就擱在旁邊,阿茶加快速度往球的方向跑去說道:「他可能想要嘗試一下。」
  冬瓜停下腳步,阿茶朝操場中央奮力一踢,他摀住嘴巴驚叫一聲,怕真的砸到場內不動聲色的葉立帆。
  葉立帆的反應也快,看到球迎面而來,不驚不慌,在要撲上鼻尖的那一秒,揮手拍掉了那顆不請自來的球,他轉頭朝外圍操場瞅一眼,阿茶走向他說道:「你也太閒情逸致。」
  「你也可以。」葉立帆轉頭回去,又盯著藍天白雲。
  阿茶在他身邊呈大字型躺下,冬瓜看兩人沒有吵架,鬆一口氣,繼續在外圍跑步。
  葉立帆促狹問道:「怎麼不跟在方紋曉旁邊?」
  「因為有話想對你說。」阿茶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好像被你們傳染了。」
  葉立帆一聽就知道他在指什麼,哼笑一聲說:「承認與不承認一線之隔,越過去你就輕鬆了,但也有人一輩子都不敢前進,就看你定奪。」
  「我感覺很沒有頭緒,似乎我不是以前定位的自己。」阿茶悶聲說道:「就像我這幾天才發現你比我厲害很多。」
  葉立帆蹙眉:「我可沒有想跟你比較的意思。」
  「最一開始的英文單字接龍比賽,如果不是你放水,我不會贏;科展如果不是你出現,我可能會失去參賽資格;辯論賽如果不是你擊潰反方,我們也不會有反敗為勝的機會。」阿茶睜開眼睛:「實在太多了,就連前幾天的攝影比賽也是,你氣度宏大不計較我們弄壞許瑞陽的單眼相機,在很多方面你都比我沉穩很多。」
  「這些只是輔佐,趙王有藺相如,劉邦有張良,有領導能力的人才會成為群龍之首。」
  「也是因為你不愛出風頭吧?」阿茶轉頭看他。
  「我身處夜晚,四周昏暗,所以才需要你的光。」葉立帆起身,薄唇浮現淺淺的笑容:「我只能當良臣,能被我輔佐的人不多,但偶爾我也可能是諫臣,你現在心中有人不承認,我應該在每日早朝勸諫。」
  阿茶出聲笑道:「相信我,我會納諫的。」
  冬瓜終於跑完操場,走到阿茶旁邊氣喘如牛的微彎腰,雙手撐在大腿上大口呼氣。阿茶看到馬上起身拍拍他的背,順他的呼吸,溫柔說:「你很努力跑完。」
  「這次沒有你陪,也跑得不錯吧?」冬瓜抬起頭笑道,雖然汗如雨下,還是掩蓋不住清秀的臉龐,兩頰泛起的嫣紅,讓阿茶的心又亂了拍子。
  「是啊。」阿茶繼續輕拍他的背,半垂的眼眸中閃過混亂神情,巧妙地與低下頭的冬瓜擦肩而過。
  為了答謝許任涵,阿茶還是空出一個晚上的時間請她吃飯,是不是每對情侶都是這樣客客氣氣,他不願多想,許任涵聽到阿茶的邀約就開心得彷彿飛上雲端,忽略掉這頓飯局的意義只是致謝,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用意。
  每回只要是跟阿茶出去,她都會盛裝打扮,今天也不例外,穿了一件粉紅色的短裙,頭上佩戴珍珠髮箍,看起來像氣質端雅的小姐,阿茶見了微微一笑:「妳今天也是一樣漂亮。」
  「我想,要當你的女友不打扮的漂亮點不行。」許任涵玩笑說道。
  「為什麼?」阿茶覺得疑惑,自己的長相又不是葉立帆的等級。
  許任涵淡然道:「阿茶人太好,才華洋溢,應該很有異性緣,我當初也是因為你是個好人才會喜歡上你。」
  話音剛落,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摀住嘴巴驚道:「啊,我又說你是好人了。」
  阿茶也不是第一次被稱好人,許任涵起這麼大的反應讓他感到很困惑。
  許任涵不好意思說道:「聽說如果發給一個人十張好人卡,那麼跟那個人就永遠不可能在一起,這是『好人卡定律』,我發了太多張給你,以後可不能再稱你是好人。」
  阿茶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笑道:「沒想到妳這麼迷信,那應該滿多人都跟我無緣了。」
  說出此話時,他反射性的數了一下,冬瓜從認識他至今到底發給他多少張好人卡,高一開學時就發了三、四張,到英文辯論賽結束大概有七張,高二剛開學幫他帶便當,又發了一次,所以現在阿茶手上握有八張由冬瓜所發的好人卡,再兩張就湊滿了,他徒然莫名的緊張起來。
  冷靜下來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很可笑,只不過是個謠言,居然霎時間聽信了,況且他對冬瓜的感覺是什麼都還沒理清楚,就在想有沒有緣份的事情也太早。
  「其實你約我出來,有時我會很害怕。」許任涵苦笑道,渾然不知對面的阿茶剛剛在心裡經過了一場交戰。
  「怎麼說?」
  「我會猜你是不是想要跟我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阿茶有些心虛的低頭說道:「我不想騙妳,現在我心裡的確有人,只是不清楚對他們的感情到底是什麼……」
  許任涵抿嘴,雙眼間滑過一絲痛楚,又強顏歡笑說道:「是我自己巴著你不放,我會等到你開口跟我說你真的喜歡那個人,在那之前我還是你女朋友,別忘了喔。」
  愛情真的要這麼卑微嗎?
  阿茶心裡暗想,凝重的眉間許久都未曾舒展開來,他不想花掉眼前這位女孩太多青春年華,所以未來短暫的時間不能再逃避,不論要不要越界,都應該先逼迫自己踩在線上,如此進退不會太艱難,只需一步就夠了。
  這件事絕對不能再拖,回家以後阿茶開始嘗試理清楚對這兩個人的感情。
  冬瓜長得水靈清秀,美得像畫中的人物,這麼靈秀的人應該無憂無慮。他對冬瓜明顯是保護欲,想好好照顧他,不使他受到一絲傷害,他甚至覺得冬瓜像一朵花,必須栽植在溫室裡,日日夜夜給予溫暖,細心呵護,大概就是對冬瓜的保護欲太重,才會多次因為他的事情失控。冬瓜的性子比較硬,內心又異常脆弱,心裡有傷只會藏,常常阿茶都是透過一雙盈水眼睛才能看到他瞳孔中一瞬而過的慌亂,他越逞強,阿茶就越想靠得更近,產生想要攬過他的身子在懷裡暖一暖的衝動,如此的情感究竟是同情還是接近愛情的友情?
  相較之下對葉立帆的感覺沒有如此強烈,卻複雜多了,回想剛開學時看到葉立帆和許瑞陽在星巴克親暱舉動的震撼,阿茶大膽推測那是一種羨慕,或許是羨慕兩人之間堅定如山的感情,亦或許是羨慕許瑞陽能在最近的距離碰觸到葉立帆。
  阿茶從小到大朋友不嫌少,但都是僅維持一段時期,畢業後大伙們都各奔東西,真正會再聯絡的五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像是葉立帆這類輕世傲物的人也從未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但是他卻覺得葉立帆是他這一生,唯一能伴他左右直到終老的兄弟,也是能夠在最適當的時機給予當頭棒喝的朋友。
  阿茶想了一整晚,頭髮都快斑白,感覺好像有什麼即將從心臟衝破而出,但就是少了後面那一股推力,所以只能停滯不前在胸口附近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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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