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這幾天情緒都不太穩定,許任涵感覺得出來。身為他的女朋友,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面對絕口不提的阿茶,卻又不懂自己能做什麼。她總感覺這段戀情是僥倖得來的,交往將近一個月,除了晚上偶爾會通電話聊天,其餘情侶間該做的事,他們一件也沒做,沒有約會,沒有親密接觸,一切就如往常一般,只是多了一個名份。
  她在睡前時常思考這個問題,究竟是阿茶不喜歡她,還是太過於矜持,補習班下課她也會故意碰觸阿茶的手背示意牽手,但似乎他永遠不懂女孩的心思。
  許任涵偷偷嘆了口氣,用眼角瞥一眼認真抄筆記的阿茶。
  阿茶倒不是心情很差,只是他搞不清楚事情的原貌,讓他情緒很焦躁罷了。
  在他的觀點裡,冬瓜、葉立帆、許瑞陽之間是個複雜的三角課題。首先,他不確定冬瓜的心意,但依時常頻頻往葉立帆那裡看的情形,大概也有三分意思。再來,他也不知道許瑞陽的心意,前幾天被他撞見和葉立帆接吻究竟是被強迫還是自願,這些他都不知道,許多問題在他腦海裡持續一次又一次分析,最後終於分析出一個結論。
  葉立帆是個衣冠禽獸,花心大蘿蔔。
  手一用力,喀,阿茶的筆頭斷了。
  煩躁不堪的黑色情緒一直蔓延到星期一,仍然是解不開理還亂的情況。
  冬瓜稍微察覺到阿茶古怪的心情,忍不住輕聲詢問他怎麼了,阿茶轉過頭來,深深的看著冬瓜,臉上風雲萬千,嘴巴想打開,卻又在話到喉頭時,緊緊閉起來。
  有些話還是別問的好。
  所以一股氣仍舊埋在阿茶肚子裡,直到晚上在團辦的時候看到罪魁禍首才一點一滴洩露出來。
  阿茶和冬瓜一進到團辦就看到葉立帆書放腿上,手撐起臉頰,蹺二郎腿,倚著椅背看雜誌,低頭順長的斜瀏海掩遮半張絕世容貌,旁邊的許瑞陽趴在桌上閉著眼睛休息,偏頭露出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不了解的人會認為這幅畫面很優雅,阿茶卻感到噁心至極。
  他刻意早一步坐在葉立帆對面,偏不要冬瓜去正視這個人。
  不久阿渣和段子也到團辦,整個場面就以阿渣的聲音最多,葉立帆被噪音干擾,抬了眼往阿渣那冷冷看一眼說:「安靜。」
  阿渣看到葉立帆的面色不善,馬上住嘴不敢再出一丁點聲音,反而是另外一個聲音響起:「這麼一點聲音都不能忍,當這裡是你皇宮?」
  隨著此話的濃厚的挑釁味道,葉立帆的視線緩慢轉到阿茶身上。
  阿茶早就對他不爽好幾天,現在只是藉題發揮,他推了推眼鏡,雙手環抱,半瞇著眼盯著葉立帆。
  葉立帆雖然知道這人對自己印象並不好,但沒想到他會公然挑釁,訝異勝過憤怒,他用標準英文口音平淡的說:「Power tends to corrupt,and absolute power corrupts absolutely.(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敗)我沒把這裡當皇宮。」
  阿茶把目光移到剛醒的許瑞陽,又看向葉立帆微笑說:「不是皇宮,難道是春宮?」
  「阿茶,你別這樣!」旁邊的冬瓜伸出一隻手扯住他的衣角,阿茶心裡一痛,突然覺得被扯住的不是衣服,是體內的心臟。
  「你發什麼神經?」葉立帆挑眉冷冷問道。
  「當一個神經病也比你這種禽獸好。」
  葉立帆不說話了,擰緊眉宇,直盯眼前的人。
  許瑞陽剛清醒就看到冬瓜不斷投射求救的目光,現在他終於搞清楚狀況,這兩人又挑起戰端,對面的阿茶眼底盡是熊熊燄火。
  阿渣和段子早就躲得遠遠,提心吊膽怕戰火會波及到自己。
  阿茶輕率一笑又昂聲開口:「到處發情,當自己是情聖,怎麼樣,覺得我說錯了?還是你覺得這不是你的錯,而是你媽沒有把你教好?」
  「阿茶……」冬瓜緊攥著阿茶的衣角,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阿茶還是不肯看他一眼。
  「你再說一次。」冷清的聲音終於有明顯的怒意,許瑞陽怕他發狂按住葉立帆發抖的肩膀。
  阿茶敢做敢當再次重新組織剛才的話:「一直以來你都覺得你所做的事情沒有錯,在外人眼裡是你媽沒把你教好。」
  葉立帆突然發狂衝到阿茶旁邊拎起他的衣領大吼:「不准你汙辱我媽!」
  所有人都嚇破膽了,尤其是阿渣和段子,飛奔到他們倆旁邊,阿渣著急的說:「都自己人怎麼搞的別打架……揍林皓就算了,揍茶老大咱們會心疼……」
  段子也說:「阿茶不是有意的……住手吧葉大哥……」
  阿茶望著葉立帆深邃黑眸中的怒火,葉立帆聽不到旁邊人的勸阻,只清楚聽見阿茶帶點懇求輕聲說:「像揍林皓一樣揍我吧……」
  葉立帆同樣注視阿茶,拎著衣領的手顫抖,躊躇片刻他的手漸漸鬆開,被放開的阿茶腳步踉蹌險些不穩,眼神游移,冬瓜看他情況不對趕緊攙扶他。
  葉立帆往門口走了幾步,開門之前又向後看一眼阿茶,心事重重的獨自離開團辦,連許瑞陽都不顧。
  所有人都坐在辦公桌前,周圍像處在雪屋中冷冰,氣氛凝重如結成塊狀的冰霜,他們都知道阿茶失控了,而且連同葉立帆一起失控。阿茶不太敢去正視大門,彷彿那道門被下了魔咒,看一眼就會被宣判死刑,他只能望著自己交疊的雙手發愣,冬瓜在他旁邊坐如針氈,偷偷抬眼去瞧對面許瑞陽的臉色。
  許瑞陽神色有些無奈,嘆口氣緩緩對阿茶說:「你說錯了。」
  「我知道我錯了。」阿茶抬起頭。
  「不是。」許瑞陽搖頭:「是你從頭到尾所說的話都是錯誤的。」
  阿茶認了指責,無法自我辯解。
  許瑞陽鄭重說:「葉立帆沒有父母,媽媽對他來說是個尊敬又遙不可及的名詞,現在撫養他的奶奶又患上失智症,他只能靠打工養活自己,所以我認為葉立帆雖然無賴了點,但他活得比誰都認真。」
  阿茶吃驚的睜大眼睛,旁邊的冬瓜接著說:「嗯……身為立帆的同事,我必須說他真的很認真。」
  爆炸性的言論一個一個襲擊,阿茶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冬瓜何時變成葉立帆的同事,自己居然都不知道。
  「冬瓜什麼時候去打工的啊?」阿渣率先問出阿茶在心頭喧囂的疑問。
  「其實從寒假就有在做了……」冬瓜不好意思的扭手:「只是開學後會常跟立帆調班。」
  阿茶愣愣的看著冬瓜,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又上心頭。
  這時許瑞陽又開口,這次他的臉顯得比方才通紅,支支吾吾的說:「而且葉立帆不是捻花惹草的人,他……他很專情……」
  「看起來真不像,葉大哥感覺就是左擁美女右抱蘿莉的人。」段子狐疑說道。
  這惹得許瑞陽臉更紅,不知是氣急還是害羞,他低下頭說:「我可以保證……因為他跟我在一起。」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除了冬瓜紛紛抬起頭看著他,阿渣和段子異口同聲:「你和葉立帆在交往?」
  許瑞陽閉緊眼睛猛點頭:「我原本不想說,但我不想讓葉立帆背上不明不白的冤屈!」
  揭曉葉立帆與許瑞陽之間的謎團,阿茶只覺得更惱怒,不是對葉立帆,是對自己,他從頭到尾都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冬瓜深深看著許瑞陽淡然一笑說:「其實我很羨慕你們,常看到你們兩個如膠似漆走在一塊,不過同性戀這條路不好走,敢出櫃也不容易,你真有勇氣,代表立帆應該是把整顆心都給你了。」
  「愛上就愛上了有什麼辦法,我又不能叫他去愛別人……反正……無論如何……」許瑞陽端正坐姿橫目指著阿茶說:「你一定要跟他道歉!」
  「當然。」阿茶愧歉的點點頭:「本來就是我的錯。」
  當天夜裡阿茶輾轉難眠,古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話是這麼說,但內心的愧疚仍然像湧泉源源不絕,他想到前陣子冬瓜下課頻繁去找葉立帆或許也是為打工的事,只是這次阿茶想不透為何冬瓜要去打工。
  隔天放學阿茶故意提早脫隊,先行來到辦公大樓,鑰匙插進團辦大門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果然看到那抹翹著二郎腿優雅的身影。
  阿茶緩步走近辦公桌,心中忐忑,刻意與他相隔一個空位。葉立帆沒有看他,依舊不可一世,如往常一般以優雅的姿態悠閒的翻閱英文雜誌。
  阿茶坐下來,兩個人沒有交集,桌上形成兩條單獨的平行線,無窮延伸。他看著前方,心想再不說話也不是辦法,今日目的是來示歉,草草走人不是阿茶的作為,於是他深吸一口氣,豁出去開口:「昨天許瑞陽跟我說滿多事,在很多事情上我對你有些誤會,我很抱歉。」
  葉立帆依然無動於衷,雖然他本來就料想到或許是不了了知的情況,但對於葉立帆的反應,還是有些打擊。
  他重整心情,把該說的話說完,如果葉立帆不接受那也愛莫能助了。
  「呃……我雖然不不太能理解沒有父母的感覺,但我想應該是很痛苦的,畢竟少了一種依賴……」
  阿茶瞥向空位旁的葉立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他繼續說下去:「有時候父母反而是枷鎖,我爸媽管教很嚴格,所以我不能像你出去打工,但我羨慕你的生活方式,很獨立,男人本來就是要有擔當,你提早訓練了,所以才這麼與眾不同。」
  阿茶注意到從進門到現在,葉立帆腿上的雜誌一直都停留在同一頁沒翻過,代表他或許有在聽他說話,這讓他感覺舒服一些。
  「指責你是情聖是我誤會了,我不知道你和許瑞陽的關係,也不知道原來你對於感情的堅持,對不起。」
  阿茶說完直接轉頭去看他,葉立帆顯然不想回話,他開始氣餒,放低姿態講了這些難道都是對牛彈琴嗎?
  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尷尬,阿茶感到丟臉,以飛快的速度提起書包起身想走人:「不好意思打擾你……我先走了。」
  「我就是這樣。」葉立帆突然開口。
  阿茶聽到他的聲音遽然止步,轉頭看向他。
  葉立帆的目光範圍仍然在雜誌上,淡淡的說:「我很自我、我行我素,也不喜歡與他人有過多的接觸,即使面對瑞陽我還是這種個性,就算讓我重新開始接受父母的身教,我相信也改變不了多少。」
  葉立帆把雜誌闔上,若有所思盯著封面:「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不能接受我,請離我遠一點。」
  阿茶覺得感慨,個性與生俱來,葉立帆有這種古怪的個性也不是他的錯,沉思片刻他說:「我知道了。」
  似乎這是葉立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閉上眼睛無聲的嘆息一笑,這個世界上除了許瑞陽沒有人能忍受他,因此他跟烏龍茶軍團互動並不多,在別人給自己冠上罪名前,先判自己死刑,這是最簡便的方法。
  阿茶話還沒說完,他對葉立帆露出難得的微笑,輕聲說:「我會努力習慣。」
  葉立帆漸漸放大了瞳孔,有一瞬視線失焦,他終於轉頭看阿茶問道:「你做得到?」
  「別小看我,對於朋友和兄弟,我一向很堅持。」
  葉立帆沒看過阿茶對自己展露真誠的微笑,看來面前的人是認真的,他靠著椅背,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經心的說:「那你得多費心了,要習慣我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就當你是考試,熬一熬就過去,而且通常我最後拿到的成績都不錯。」
  葉立帆聽懂阿茶的言外之意,不禁想笑。
  阿茶放下心中的芥蒂,輕鬆不少,對葉立帆說:「我該走了,希望你能接受我今天的道歉。」
  當他的手碰上門把的時候,聽到後方陌生的叫喚。
  「巫融。」
  阿茶回過頭,看到葉立帆在笑,那個笑容太深刻,足以讓星辰失去光輝燦爛,成為銀河中霸道奪目的存在。
  「謝謝你。」
  葉立帆的聲音迴盪在他耳邊,阿茶點點頭,趕緊開門出去,站在門外回想方才的情景,他忽然懂了阿渣曾經對他們說的「無地自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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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