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渣已擅自把辦公室稱作「團辦」,言下之意就是「烏龍茶軍團的辦公室」,幾個人忙完回去開始準備迎戰高一上的期末考,六人全員聚集在團辦的機會竄升許多,除了葉立帆手上從來沒出現課本,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辦公桌前所有人對著課本苦讀。
  這時葉立帆通常只是安靜的坐在許瑞陽旁邊,不是在讀英文期刊,就是在讀《POPULAR SCIENCE》,偶爾許瑞陽向他求助才會抬起頭動筆解題,阿茶曾經想問葉立帆為何都不準備考試,但看生人勿近的模樣又顯露於外,他不願意熱臉去貼冷屁股。
  段考之前烏龍茶軍團就先榮得消息,科展計劃書初審通過!
  這對處在水深火熱的幾個人來說是個莫大的安慰劑,尤其阿茶聽到這個消息他比誰都高興,暫時消弭一些對葉立帆的偏見。
  他們苦戰兩個星期,纏身的期末考結束,意味學期到了盡頭,但阿茶的雜事還沒走到盡頭。開始著手科展實驗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從溫哥華捎來姐姐喜獲麟兒的消息,這代表他失去一個清閒的寒假。從接到遠洋電話的那一刻,父親嚴肅的面孔流露少有的喜悅,意料之中,兩夫妻決定寒假去溫哥華給姐姐做月子,也看看自己的小外孫女。
  結業式當天阿茶居然有些捨不得,看向旁邊,冬瓜已經把書包背起,立正站好對他說:「阿茶,謝謝你這學期的照顧!」
  看他正經八百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哪有的事,寒假會去哪裡玩嗎?」
  冬瓜抓著背帶遲疑一下笑道:「不會,寒假我有很多事要做,阿茶呢?」
  「我大概連除夕都要在溫哥華過了。」阿茶刻意惋惜的搖搖頭。
  「能陪伴家人是件很好的事,阿茶別這麼喪氣。」冬瓜微笑,準備轉身離開:「那阿茶寒假結束見囉!」
  看著眼前的人要走,他心一急,連忙叫住冬瓜:「等等!」
  「怎麼了嗎?」冬瓜疑惑地看著阿茶。
  老實說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叫住冬瓜,只是一個出自本能的反應,希望這個人能夠在眼前停留久一點。
  既然出口叫人了,不說點話反而會更尷尬,所以他硬著頭皮說:「我寒假可以打給你嗎?」
  「從溫哥華嗎?」冬瓜更困惑了。
  「對……」
  「你確定嗎?很貴耶……」
  「呃……沒關係那不是問題。」
  冬瓜聳一下肩:「如果阿茶不介意的話是可以。」
  阿茶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冬瓜也跟著他笑。
  每當這名美少年微笑時,四周景色都淡了,就如一幅畫,他是隱晦背景中最清晰的那一豎剪影。
  阿茶滿足了。
  那就將這學期最後一幕溫柔如櫻的笑靨牢記在腦中,打包成行李遠洋而去。
  前一晚上父親已經打電話通知補習班請假,傍晚阿茶到補習班拿寒假一個月份的講義與考卷。走出壽德大樓的同時後方傳來熟悉的女音。
  「阿茶等一下!」
  他一轉頭,穿著黃色制服的許任涵氣喘吁吁跑到他身前。
  「景美也是今天結業式吧?」阿茶微笑。
  許任涵大呼一口氣點頭:「是啊,你今天不補習嗎?」
  「後天我要出國,寒假的課我幾乎都不會出現。」
  許任涵有點訝異,阿茶稍微跟她解釋,她聽了後臉色微暗,看起來很失望,但還是擺出笑容向阿茶邀約:「我今天也請一天假,一起搭捷運如何?」
  望著她略苦的笑顏,阿茶愣了一下才靜靜點頭首肯。
  捷運人潮開始擁擠,他們特地選擇人群比較稀疏的車頭車廂。許任涵靠在黑色屏板上,阿茶站在她旁邊面對車窗,看到窗子裡的倒影,忽然之間眼睛定格在裡面的自己,那一天的回憶砸進腦海,相同的場景、相同的位置,只是現在旁邊站著不同的人。
  心緒逐漸混亂,阿茶低下頭逃避回憶,以免霸佔整個心思。
  剛好此時許任涵顫悠悠的開口:「阿茶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抬起頭看到許任涵一張通紅的臉:「當然,怎麼了?」
  許任涵沒有正視他,眼睛盯著別處:「你……有女朋友嗎?」
  看原本落落大方的女孩變成嬌羞的模樣,又聽到這個問題,阿茶再遲鈍也能猜到幾分她的心意。第一次面對這種曖昧的情況,他不知該如何閃避,嘴巴依本能說出實話:「沒有。」
  許任涵終於將視線調到他身上,四目相交,看到她清澈的眼睛,腦袋嗡嗡聲不停放肆,彷彿蜂巢紮營,成千上萬對翅膀振翅巨響,持續幾秒鐘,清脆的聲音長驅直入。
  「那,我能不能當你的女朋友?」
  接著是思考中斷的寧靜。
  鐵軌碰撞聲響傳進耳裡,兩人皆沉默,許任涵講完那一句話就沒有下文了,阿茶闔上眼睛,緩緩說道:「對不起,我沒交過女朋友所以……」
  「只要試試看就好了。」許任涵認真的看著他:「阿茶是我喜歡的男生,我不想要太過正式的跟你告白,才選擇像現在很平常的時刻,這樣子應該不會給你太大壓力,如果你不確定喜不喜歡我,可以先試著交往看看嗎?給我一次機會也好……」
  「我的確是滿喜歡妳這個人,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妳要的喜歡……」
  許任涵微笑說:「如果你發現真的不喜歡我,再把我甩掉就好了嘛!」
  「這樣不好吧……」阿茶頭痛扶額:「我們一星期才見兩次面,你真有這麼喜歡我嗎?」
  她大力點頭:「我很喜歡你,很想跟你在一起。」
  見她真誠的眼神,阿茶嘆一口氣說:「可以等我回國再給妳答覆嗎?」
  「可以,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許任涵有些困窘地微微一笑。
  捷運到站,阿茶走出車廂外往後一看,許任涵凝視著他說:「我會等你的。」
  阿茶立在原地,兩旁的人潮襲捲而過,車廂裡的女孩笑顏很甜,或許是受她感染,阿茶不禁也笑了,等到響起警鈴門關上才揮手道別。
  這一幕一直是兩人之間記憶最美的時刻,很久以後,午夜夢迴時這個女孩偶爾會回到這一天,夢裡的她總希望可以跟心上人遠走高飛。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處在溫哥華的阿茶來說度秒如年,除了照顧姐姐以外他的例行事務是大字型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幾天後他終於看到出保溫箱的小姪女,圓圓粉粉的小臉,親見的霎那有股生命跳動的震撼,胡亂揮舞的小手似乎能將多天以來的疲倦一掃而空。
  新生命的影響力很龐大,阿茶甚至開始認為這樣無所事事的日子也不錯,偶爾本來就該紓緩自己的身心。
  放假前得到冬瓜的允許,但阿茶等到寒假都過去一半才敢拾起電話與遠在臺灣的人兒聯繫,當那個輕柔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入耳朵時,他居然有些緊張,握住電話的手微微發顫。
  「阿茶在溫哥華過得還好嗎?」聽到溫柔的聲音,彷彿他的笑顏就近在眼前。
  阿茶平靜下來回道:「其實滿無聊的,但是小嬰兒真的很可愛。」
  電話那頭輕笑了幾聲:「小孩長得跟你姐姐像嗎?」
  「感覺上是比較像我媽……可能是隔代遺傳,她的基因太厲害。」
  冬瓜的笑聲更濃了:「那或許阿茶以後的小孩也會像巫媽媽呢!」
  「我希望未來的老婆基因能打敗她。」阿茶頓了頓,突然想起許任涵的告白便問:「冬瓜,你覺得許任涵這個人怎麼樣?」
  沒想到冬瓜不假思索的回答:「是個很適合你的好女孩。」
  阿茶不知如何面對這句話,冬瓜又溫溫地說:「如果你們兩個在一起,我會很開心的。」
  他愣住了:「很開心嗎?」
  「對,很開心。」冬瓜溫柔說道:「阿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娶一個很賢慧的老婆,之後共組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然後一生平安順遂。」
  聽到最後阿茶失笑:「說得好像你是我爸一樣。」
  「有你這麼傑出的兒子我也甘願!」冬瓜在電話的另一頭呵呵笑不停。
  「說成這樣,可惜你當不了我爸,不然以後我讓孩子喊你一聲乾爸。」阿茶也跟著他笑。
  「一言為定。」冬瓜緩緩止住笑聲,將所有承諾付諸於這句話。
  那時,他們都還青澀,渡過十六個春夏秋冬,卻沒有經歷過情愛的季節。
  後來,他們仍舊迷惘,櫻花綻放的季節,兩個人始終背對背不知道對方就在身旁。
  臨近開學阿茶提早回到臺灣,隔天馬上回補習班上課,看到許任涵時還略有些不自在,不過拜她大方得體的個性所賜,適時化解兩人尷尬的氛圍。
  回臺太倉促導致時差還沒調整回來,他在課堂上撐不住眼皮,糊里糊塗夢見冬瓜那天在電話中對他說的話,夢裡的他不禁思索,連兄弟都這麼力挺這個女孩,剛好自己對她的感覺也不差,要不就真的試試看吧。
  旁邊的許任涵見他在打盹,輕拍他的肩膀。睜開眼睛的阿茶轉頭惺忪看著她,意識還在模糊,就已經鬼使神差說出幾個清脆的音節:「我答應妳。」
  阿茶只記得許任涵睜著大大的眼睛驚訝的盯著他看:「你真的確定嗎?」
  眼前人的表情讓阿茶清醒不少:「嗯……我想是確定的。」
  於是高一下學期一開始,阿茶有了第一段戀情,阿渣和段子在開學第一天得知後,嘴巴張的像河馬一樣大,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冬瓜反而平心靜氣的笑了笑說:「阿茶可不要虧待任涵。」
  他摸摸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沒談過戀愛,在這種事情上遲鈍很多,她可能需要多包容我了。」
  「真沒想到茶老大居然能把到許任涵。」阿渣淚眼汪汪:「上次校慶我跟她拿了手機,結果還沒展開攻勢就被老大搶去了……」
  段子睨他一眼:「就算你有攻勢,她一定也是選阿茶吧。」
  「喂!再怎麼說老子也是長的人模人樣,又是陽光活潑的熱血青年!」
  「我如果是許任涵,一隻猴子和讀書人,當然還是選讀書人。」
  聽到段子不顧阿渣情面的這番話,幾個人都哈哈大笑。
  新學期阿茶依然連任學藝股長,以冬瓜的說法,這種重責大任只有阿茶犧牲奉獻的特質才做的到。段子也照樣運用嘴皮子讚揚自己,連任班長的職務。阿渣則是經過全班表決一致認同擔任康樂股長,阿茶在投票的時候就想,這種需要跑跳蹦的職務教給他準沒錯,顯然全班想法都跟他一樣。
  新學期除了股長選舉,座位也以抽籤的方式重新安排,阿茶特地和同學私下換了籤,拼死拼活也要坐在冬瓜旁邊。
  冬瓜頭一轉,發現旁邊又是熟悉的面孔,驚訝的說:「居然跟阿茶還是鄰居呢!」
  「是啊……緣份嘛哈哈……」他心虛摸摸鼻子。
  這時前面突然冒出兩個熟悉的聲音:「嘿,阿茶、冬瓜。」
  他有種不妙的預感,往前一看,段子和阿渣坐在他們前面嘻皮笑臉的對他們招手。
  阿茶臉黑了,但冬瓜似乎很興奮:「大家都坐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是啊,緣份真是奇妙哈哈哈。」阿渣抓著椅背東搖西晃,露出一整排牙齒笑的無比開心。
  阿茶就沒他的好興致,扶著額頭小聲咕噥:「緣你個頭……」
  正式上課後,這學期沒有什麼變化,老師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動,所有生活作息都和上學期相同,唯一比較不同的是冬瓜。
  阿茶注意到下課時他不是在睡覺就是一眨眼就溜不見。以前的他總是會留在教室和他們玩樂,怎麼經過一個寒假就變了。這個狀況持續幾天,阿茶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決定挑一節下課跟蹤冬瓜的去處。
  等到下課冬瓜起身出了教室,他就偷偷摸摸的跟著後面走,冬瓜走出去也不是去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爬上二樓,阿茶離他有段距離,剛踏上二樓轉頭就看到他和葉立帆在走廊上說話。
  他站在樓梯口看著兩個人在不遠處談話,葉立帆臉上的表情沒有平常看到的冷漠,冬瓜在他面前似乎也不會侷促不安,談話的途中還會對他笑。
  看了一會兒,他黯然的走下樓,心裡猜測難道在寒假他們倆已經進展到他不知道的地步,葉立帆這個人一看就知道男女通吃,冬瓜本來就喜歡男生,情投意合之下兩人交往不無可能。
  所以他也有了新的戀情,才說自己與許任涵交往會很高興嗎?
  回到教室的阿茶沉默坐在座位上,有些事不要知道就能心安,他就偏要竭盡所能去明白。等到最後掩飾心頭的一切,才知終究是苦了自己。他嘆了一口氣,心裡很難受,早知道就不跟著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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