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居然有種自己是落荒而逃的錯覺,但是與其待在他們三人之間受苦,還不如趁機離開,即使背影狼狽也不要緊。
  隔天他依舊提早到校,距離科展截止日只剩三天,段子幾乎將企劃書搞定,讓他不需多操心。接下來他可以全心全意準備英文辯論賽,四個人在國中都沒有接觸相關的比賽,所以初次參賽大家都像熱鍋上的螞蟻,胡亂看歷年比賽影片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徐殷梣說過是非正式的比賽,但大家私底下都知道以阿茶個性還是想盡全力做到最好。
  某節下課,阿茶單手撐頰,看著徐殷梣給的比賽規則,耳邊響起塑膠膜剝落的聲音,視線馬上轉到冬瓜身上。
  「冬天還喝冬瓜茶不冷嗎?」阿茶問道。
  「不會啊!一樣好喝!」冬瓜露出甜甜的微笑。
  看他喝了一口冬瓜茶,阿茶神色略顯不自然,眼神亂飄,支支吾吾說:「你……和葉立帆感情很好嗎?」
  面對一句沒來由的問句,冬瓜疑惑的轉過頭:「什麼?」
  「因……因為你叫他『立帆』兩個字,我的名字你都沒叫過,所以我想你是不是跟他很熟……」阿茶越說聲音越小,他突然想給自己一巴掌,為什麼要把這種心裡話說出來,等等氣氛一定會很尷尬……
  果然,冬瓜睜著大眼一眨也不眨看著阿茶,兩人之間的走道游離尷尬的氣息。
  阿茶困窘不已低著頭,想趕快轉移話題,不料冬瓜歪著頭目光定在上方似乎在思考:「我剛剛想了很久,我記得我有叫過阿茶『巫融』啊……」
  原來剛剛是在回想,並不是覺得自己很奇怪,他鬆口氣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沒關係啦……不重要了……」
  但是冬瓜似乎不放過,又天真的開口說:「我會叫立帆兩個字是因為這樣比較親切,阿茶已經有綽號了,叫起來一樣親切,才沒有想要叫名字。」
  「是這樣啊……」
  「如果阿茶很在意的話,還是我叫你巫融比較好?」
  最好的辦法應該是不要再叫「立帆」吧……
  但是這個美少年顯然沒想到。
  阿茶紅著臉說:「不用了……真的……」
  「可是你看起來很在意啊。」冬瓜擔心地蹙起秀氣柳眉。
  「呃……」是有點在意沒錯……
  冬瓜突然眼睛一亮興奮說:「不然叫『融』一個字怎麼樣?」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聽到冬瓜只叫自己一個字,他全身骨頭都酥了,冬瓜閃爍的眼睛似乎躍躍欲試,再怎麼不好意思只好點頭答應。
  於是當天就有這樣的情況,明明是男校,教室卻充斥著一個像是喚夫君的聲音。
  「融,午餐好好吃喔,阿姨手藝還是很好!」
  「融,你很累嗎?要不要我幫你?」
  「融,今天我要去團練不能跟你去辦公室了……」
  阿茶每聽他叫一次,渾身就顫一回,表面看起來好像很困窘,但是面對同學的流言蜚語,私底下還是挺自得其樂。
  這是男人的劣根性嗎?阿茶不禁懷疑難道在男校長得秀氣一點的男生也能暗自變成向大家耀武揚威的對象?
  至少他現在就變成這個樣子,似乎冬瓜是他獨有的美人,只與自己交情最好,只會如此親密呼喚他。
  阿渣和段子也發現冬瓜對阿茶的稱呼變親暱,段子直接單刀直入的問:「你們倆是成親了嗎,怎麼像在叫老公似的。」
  「因為這樣叫阿茶會比較開心啊……」冬瓜像是受委屈一樣,低頭緊攥制服下擺,說完這句就不再開口了。
  阿茶心想再繼續叫下去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造成冬瓜的困擾他並不樂見,一天下來也覺得自己太過孩子氣,居然為一個稱呼鬧脾氣,所以最後一節課他對冬瓜溫柔的說:「還是叫我阿茶吧。」
  「真的嗎?……」
  阿茶點頭笑道:「是我自己太幼稚了,像個小孩搶糖吃,我還是喜歡你叫我阿茶。」
  冬瓜也回他一個美麗的微笑:「我也喜歡叫你阿茶。」
  眼前的笑靨讓一顆碰撞的心又拋到九霄雲外,窗外北風依舊猖狂襲人,面前就已經有位柔雅的美少年,何苦待到櫻花花開時。
  晚上冬瓜和阿渣都去團練,段子已經蹺了好幾堂家教,打算一天補齊,少了兄弟們的支援阿茶相信自己也能做點貢獻,於是決定不回家隻身前往辦公室審閱即將完成的科展企劃書。才剛轉開辦公室大門就發現門竟然沒鎖,吃驚之下迅速推開鐵門,發現有一個人蹺著二郎腿靠在椅背上看書。
  阿茶突然想起,先前給六個人都打一串鑰匙,自己卻給忘了。
  那人沒有抬頭,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進來,腿間平擺一本雜誌。阿茶走到沙發前脫下書包,往他的雜誌一瞄,上面盡是密集的英文,旁邊有幾張類似DNA模型的顯微鏡照片。
  「你果然對理科有興趣。」阿茶輕聲說道,寂靜的空氣縮短兩人間的距離,使聲音放大數倍循環於此。
  葉立帆闔起雜誌放在辦公桌上,可清楚看見封面寫的是《POPULAR SCIENCE》,既然看這種高規格的雜誌,阿茶不禁想是否也該多嚐試這類書籍,提升一點自己的科學常識。
  「嗯,但在裡面我對生物比較有興趣。」葉立帆的聲音一直都是這樣,不溫不熱,像極春寒料峭的冷風,阿茶很疑惑這人有一張俊美絕倫的五官,卻總是要擺出一張沒有表情的撲克臉,簡直是浪費天生的優勢。
  不過既然有了談話,阿茶也不想失去這個機會,直接問道:「那麼你覺得我們的科展準備的如何?」
  葉立帆終於昂首注視站在身前的人,即使阿茶處上位對他依舊沒有居高臨下的氣勢:「如果你們想得獎這樣的題目不可能。」
  丟出這樣一句話就起身,收拾自己的書包準備走人,阿茶還愣在原地,葉立帆經過他身旁才回過神,伸手想阻止他離開,不料又像校慶時廁所的那次被惡狠狠甩開。
  葉立帆瞇著眼睛,平淡的說:「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對不起。」阿茶放下原本停留在胸前的手,調整自己的語氣委婉的說:「請問你說這樣的題目得獎不可能,那要怎麼樣的題目才可能。」
  一雙幽暗的眼眸全然無光無彩,就連聲音都比冬日空氣寒冷:「這應該是你自己該思考的事。」
  葉立帆似乎開始沒耐心,邁起步伐往門口走去,阿茶站在原地遏止不了怒氣:「你也太詭異了,既然這是不適合的題目,為什麼不昨天就告訴我,提早說就可以提早修改,然而現在才說剩下三天的時間我們要如何是好?」
  他停下腳步回頭:「你也很詭異。」
  「什麼?」
  「昨天明明就先看到我們,為什麼瑞陽打招呼時才裝作剛看到?」
  難道昨天在捷運的舉動被發現了?阿茶頓時一震,很快又把注意力轉回來:「胡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早就發現你們!」
  葉立帆雙手插著口袋緩步走向他,望著越來越近的身影,他居然有想往後退的衝動,之前三個彪形大漢逼近他時都沒有這種壓迫感,此人只是與自己同年,竟然就有如此重的影響力。
  葉立帆站定在他面前,兩人目光相交:「不是我的眼睛,而是你的眼睛。」
  阿茶聽了立刻把視線移開,葉立帆又說:「其實你們的題目也不是不好,得個佳作應該可以。」
  「如果要做為什麼不做到最好?」阿茶不敢再與他四目交接,只好看向旁邊:「以我們的能力並不是做不出來,既然都跨出這一步我想要拿到最高的榮譽。」
  葉立帆注視著他良久,兩人沉默不語。阿茶過了一段時間才把心情整理好再度正視葉立帆,這次他的眼神裡面沒有畏懼,像是征戰沙場的將軍,充滿堅定不移的士氣,只許成功不容失敗。對於這個眼神葉立帆有些驚訝,畢竟他很確信自己不曾出現這種情操,眼前的人就如以往的許瑞陽和他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輕笑出聲說:「好。」
  「好什麼好?」阿茶皺起眉,這人永遠都捉模不定。
  「我來定題目。」葉立帆露出一道自信的微笑,霎時點亮俊美的五官:「今天晚上我教你怎麼做實驗。」
  面對態度轉變浩大的葉立帆,阿茶又一震:「什麼……但我們只剩三天。」
  「我知道。」葉立帆把手機掏出來遞給阿茶:「輸入你的EMAIL,今晚我寄給你,既然要得到最高榮譽你應該有辦法。」
  阿茶頭一次因為他的話笑出聲,接過手機鍵入幾個英文字,再交還給他。那人依舊很瀟灑,話不多惜字如金直接離開。阿茶望著被關上的大門,方才似乎終於看到這人臉上有了不一樣的表情,或許他也是個擁有喜怒哀樂的正常人。
  在辦公室待上不到半小時就收到葉立帆的來信。他定的題目是有關超音波對星狀細胞的影響,自己確實想不到諸如此類艱深的題目,可見這人不管是英文還是生物程度皆非同小可,信的下面寫了幾點實驗原理,阿茶稍微把每一點都看一遍,腦袋略懂一二便開始著手計劃書,有了概念寫起來也比較順手。
  完成整份計畫書,阿茶仰著頭靠在椅背上,天花板的日光燈照到眼瞼,居然莫名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有人說,時光就像水,抓不住只能任它而去。高一上逐漸接近尾聲,全班開始進入備戰狀態迎接高一上學期最後一場段考,阿茶他們把科展計劃書交出去也開始一邊準備那週末的英文辯論賽,一邊準備考試,辦公室使用機會迅速提升。
  某一天阿茶就趁葉立帆去上班不在,對坐在前方的許瑞陽拋出一個疑惑許久的問題:「那個……我想請問一下葉立帆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啊?呃,我的意思是說有診斷的那種,類似亞斯柏格啊,這種建中不是挺多的嗎?」
  許瑞陽把頭從書本中露出來,皺眉說:「應該沒有吧……雖然我也覺得他不是正常人。」
  「阿茶說的是腦袋特別聰明卻沒有社交行為的那種病嗎?」冬瓜也從課本中探頭出來。
  「他社交行為很明顯有問題吧?」阿茶說道。
  「是有問題沒錯,不過應該是個性問題啦,他個性很古怪。」許瑞陽把課本豪邁的丟在桌上,雙手往前伸展說:「但是人不壞。」
  「是啊,立帆是個好人呢!」冬瓜微笑。
  許瑞陽不經意看他一眼:「你很久就認識他了嗎?」
  冬瓜困惑地轉頭:「跟阿茶他們一樣高中認識的,怎麼了嗎?」
  「啊……沒有,只是覺得你怎麼好像比我了解他一樣……哈哈哈……」許瑞陽訕訕笑又撿回桌上的課本立起來擋住自己整顆頭。
  阿茶看現場就只有自己、冬瓜、許瑞陽三個人,雙手抱胸身子往前傾向對面的許瑞陽又問:「話說回來,你跟葉立帆認識很久了吧?」
  「是啊,從國二就認識了……」許瑞陽依舊把頭埋在課本裡,這種審問犯人的氣氛越來越重,隱約知道他又想問什麼。
  阿茶算一算:「其實也沒有認識很久嘛,我還以為你們是青梅竹馬,那麼你和葉立帆……」
  「阿茶還是趕快看書吧。」冬瓜打斷他的問句,抬起頭朝他淡淡一笑。
  剎那間難以言喻,這種感覺就像單字比賽那天,他認真喚出葉立帆名字的神情。
  冬瓜的微笑很淡,彷彿歷經滄桑的一隻燕,淡墨輕輕一撇,渲在白皙的臉上,很淡然很安靜,也很淒美。
  底下的雙手不禁緊了緊,阿茶也露出微笑:「嗯,看書吧。」
  只有三個人的辦公室,下半場安靜許多,只有許瑞陽暗自鬆一口氣的聲息。
  週末的英文辯論賽,除了許瑞陽以外,其他五個人全員上場,直到對手出場他們才覺得這根本是一場徐殷梣策畫好的騙局。
  當阿茶看到他們制服就傻眼了,對手居然是五位國三生。等到比賽一展開,這五位高中生才知道自己低估了他們,那幾位國中生正好是英文辯論社的成員,對於如何提問很有一套技巧,但是建中生也不是省油的燈,即使對手經驗豐富佔上風,他們依舊能運用觀摩影片學來的技巧不斷重申論點,以及一針見血切中要點反問對方。
  他們成功戰勝對手,贏得第一場辯論比賽,徐殷梣在旁邊看的不亦樂乎,似乎在她心裡最後的勝敗早就預想好了。
  這只是一場非正式友誼賽,主辦者徐殷梣稍微講評後就各自離場,大夥們臨走前老師說了一句話,她的笑臉深刻映在六人腦子裡。
  「這只是牛刀小試,接下來期待你們表現喔!」
  聽到這句話,阿茶頓時覺得天在旋地在轉,這世界怎麼這麼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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