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的左手香1

  那天早上陳老師直盯著點名單的一個名字不放。

  典書露出欣喜表情,趴在護理站的台上,對穿著白袍的他說:「醫生、醫生我甚麼時候可以出院?」

  他拿著點名表,在典書的名字上打了一個勾,安撫小孩似的溫柔說:「我不是醫生,是治療師,醫生等等就來了,你再去問他。」

  典書依然趴在護理台上,睜著圓滾滾的大眼又問:「那麼治療師我要稱你叫甚麼?」

  他抬眼看著典書,想說他是第一次來這家醫院住院,便有耐心的回道:「叫我老師就好。」

  那天以後在病房裡的日子,典書每看到陳老師一次就跟在他身後像個小跟班,淘淘不絕的問:「老師、老師今天下午的活動是甚麼?」

  「今天是園藝活動,你要參加嗎?」

  「當然要,只要是老師的活動我都要參加!」典書雙手背在後頭笑的很燦爛。

  陳老師欣慰的點點頭,進了護理站,翻開典書的病歷。到醫院工作也不過一年的事,算是個從醫學院剛畢業的新手治療師,看過的病人不能跟前輩相提並論,但是在入院第一天就笑得開懷、主動攀談的病人,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這棟樓的病人,腦中神經物質不平衡,失去某種對世界的聯繫。唯有藥物方能讓病患重獲靈魂與外界搭起一座破碎的橋梁。

  「Schizophrenia……」望著診斷欄,他不禁自嘲的想了想,現在典書的靈魂究竟存不存在。

  下午的活動,陳老師帶來一盆綠色植物,將筆直的莖剪裁成數段,分發給每一位參與活動的病患。

  典書一拿到那一小株植物湊近鼻子嗅便說:「老師,他好香喔!有薄荷的味道。」

  「這是左手香,特點就是只要碰過它的葉子手上就會散發類似薄荷的香味。」

  陳老師一說完,所有病患就真的動手摸了一下葉子湊近聞,每人都大呼好香。

  左手香是台灣民間常見的植物,老一輩的中醫因其香氣四散,稱它為「到手香」,卻因不識國語,只識閩南語的人輾轉傳譯稱為「左手香」。

  他在決定園藝活動之前,就認為這是個農村生活中渾樸的謬誤。

  典書聽從指示將小株左手香隨意插入小盆栽的土堆中,抬頭看到陳老師走過又興致勃勃的問:「老師,它會長大嗎?」

  「他會長出更多葉子來。」他彎下腰把典書的左手香穩固地再往土堆裡壓。

  抬頭發現典書正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老師,你幾歲?」

  「二十四。」

  「跟我一樣耶!」

  二十四歲了還童言童語,疾病真害人不淺,陳老師心裡想,對典書敷衍的笑了笑打算離開。

  典書拉著他的白袍又說:「老師我以前認識你喔!」

  他回頭,腦中閃過的想法是,又病發了嗎?

  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輕輕撥下白袍上緊抓的手。

  精神病患就是如此,他們像一個獨立的世界,常人覺得詭異,那是因為從病患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不屬於他們。

  典書第一次發病在五年前,大學生年輕力盛,多采多姿的生活等著闖蕩,但他在剛進入大學的這一年,疾病便已霸佔他的思維。

  早上典書最喜歡在護理台前等待陳老師,護士都會打趣說:「你這麼喜歡陳老師啊?」

  典書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對呀,我以前就認識老師,他很帥所以我常常一直看著他。」

  聽得所有護士在台後呵呵笑不停,見到陳老師來就調侃說:「你的小妻子在等你了。」

  打開通往急性病房的鐵門,典書馬上拉著他進到自己的病房,翻箱倒櫃,最後把一條幸運手鍊放在陳老師手上說:「這個我做了好久。」

  「做了多久?」

  「八年了。」

  典書拿起手鍊小心翼翼的為他繫上,這時陳老師無意看到在他臉上從未出現過,稱為落寞的表情。

  典書的病因不明,只知道在高三時,他就有精神分裂症的負性症狀,不愛與人相處,情緒低落,時常蹺課,讓老師和家長都束手無策,終於到大一出現幻覺和幻聽的症狀,才知道典書病了。

  下午活動,典書進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後面看他的左手香。

  「你要活得好,千萬別像我一樣。」他碰觸左手香肥厚的葉子,又湊近聞了聞。

  沒有人知道典書病發前發生甚麼事,這個秘密只有他知道,陳老師因為治療被迫要打破這個規則。

  以往典書入急性病房一向乖巧,主動配合會談,唯有高中的事情他絕口不提。陳老師猜想或許是遭遇到巨大刺激,才不願去想起當時的狀況。

  他拿著筆記本,紀錄典書的一字一句,典書坐在床前,看著不停寫字的他,突然開口問道:「老師你不記得我嗎?」

  他小聲嘆了口氣,抬頭對上典書落寞的眼神,被那雙眼睛蠱惑,一時之間魂拋了,遺忘該說出口的話語。

  典書很漂亮,病房裡眾所皆知,連醫生也常會診完,有意無意對護士歎息說:「這麼漂亮的人患上這種病真是可惜。」

  典書很漂亮,陳老師也知道,那天以後,他比別人多知道一件事,還多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習慣。他開始每天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觀看臉上的某一個五官,出神的時候還會用手輕輕的摩娑它。

  教室後面的左手香開始冒出幼葉,典書觀察到了,興高彩烈把整株盆栽抱在身上跑去找陳老師。

  「老師左手香長出葉子了。」

  「是啊,因為你每一週都很仔細的照顧它。」他抬手寵溺的摸摸他的頭。

  典書若有若無靠在他身上,左手香的味道越發濃郁,逐漸分不清楚是草香還是髮香。

  而後幾次的治療會談,典書常提起左手香的幼葉,他常說希望自己是那小小的葉子,重新獲得生命,陳老師都會微笑著說,只要按時服藥你就有新的生命,說歸說,心裡卻害怕典書再次發病的時刻。

  然而這天卻提早來臨,典書從某一天開始會無故啜泣,情緒不穩,甚至在醫生會診時發狂攻擊醫療人員,所以典書的病歷上多了一條「防傷人」。

  陳老師拿著典書的左手香,進到病房,他的雙手被約束帶綁在兩旁,因為藥物作用睡得很熟。

  他坐在病床旁邊,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十指交扣,傾身在典書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那天,典書也是這麼吻他,刻骨銘心。那一刻他才知道,典書的唇瓣很軟,彷彿輕輕一咬就破。

  陳老師將左手香放到床前,輕柔的撫摸典書的髮絲。
 
  「拜託,快點好起來。」

  隔天典書的病情奇蹟似的穩定,評估過後問答應對皆正常,陳老師晚了一天去看他,典書見到他就笑著說:「我是不是又重獲了一次新生命?」

  「能不能就用這次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別再犯病?」他隨著典書一起笑,嘴角漾起的角度有些苦。

  待典書的病情平穩,約束帶被拆下,陳老師的治療會談才得以繼續,第一天典書的情況就不如以往,時常注意力不集中,反覆訴說不相關的話題。

  「老師,我以前很喜歡一個人,常常經過他的教室時偷看他。」

  「老師,可是他從來沒有看過我,啊……有啦有看過,但只有一次而已……」

  陳老師覺得典書狀況太差,只好提早結束會談,離開前,典書抓著他的衣角問:「你真的不認得我嗎?」

  「典書,你又犯病了。」

  「我說我從以前就認識你,你信不信?」

  陳老師看了他良久,緩緩的說:「典書,精神分裂症會妄想,你不懂嗎?」

  自此後,典書無意義話語的次數越來越多,他依舊很喜歡跟在陳老師後面跑,隨著出院日期逐步逼近,以紊亂情況的典書放出去到底是好是壞,陳老師不確定。

  他打算在典書出院前做最後一次會談,這次典書神智清醒許多,看著他問:「老師,你會一直待在這個醫院嗎?」

  「不會。」

  「為什麼?」

  遇上典書,辭職是遲早的事,只是時機的問題,陳老師一直希望可以待到典書出院後。

  「那你以後會到哪間醫院?」典書又問。

  「我不知道。」

  典書想了想又問:「老師,你是不是以後都不想見我了?」

  「沒有的事。」

  「那麼老師,你真的不信我們曾經見過?」

  「不信。」

  陳老師越來越討厭待在醫院,每逢一日,就像走一趟煉獄血淋淋折磨,典書和他之間其中一人不應該存在這世上,從很久以前他就曾經這麼想過。

  典書開始在護理站散播他的妄想,抓到一個護士必口若懸河的說:「我以前喜歡的那個人啊,他很優秀,我都默默看著他……」
  
  「他從來不看我的,但有一天他看我了……」

  「我們班上的女同學也喜歡他,託我送書給他,那天我就送過去……」

  典書的病房越來越香,陳老師卻一腳也不想踏入,逃避跟典書有關的一切事物,就連急性病房也很少進去。典書似乎明白陳老師刻意迴避自己,成了他的意,下午的活動也不太參加。
  
  再一天典書就要出院,陳老師悲喜交雜,終於在出院前夕走入典書病房,典書一看到他,兩行淚潸潸而下:「你還是不信嗎?」

  「信甚麼?」陳老師上前拭去他的眼淚,親吻他的紅唇輕聲說:「你把我當成了他,我就真的要當他,不能當我自己嗎?」

  「是不是我是精神病患,你就不信我?」典書聲音哽咽。

  「除了這件事情,以外我都信你。」

  典書雙手盤上他的脖子抱住他說:「明天我就出院了,你以後會來找我嗎?」

  「典書,睡吧。」陳老師闔上眼睛,溫柔地撫摸他的後腦勺。

  「老師,你記不記你高中時曾經有一個人送書給你?」典書冷靜的問道。

  「不記得。」回答得斬釘截鐵。

  隔天早上典書的家人在急性病房外等待,陳老師不是第一次看過他們,依舊很有禮貌上前自我介紹:「初次見面您好,我是典書的治療師,敝姓陳。」

  經過典書家人訴說,他在發病前個性活潑,在學校因為長相出眾更是個萬人迷,不知道受了甚麼刺激才會引發精神分裂。陳老師深深嘆了口氣,這些他都知道,甚至知道典書在高中是個囂張跋扈的學生,但是偏偏有人對他動了情。

  陳老師開門進了急性病房,典書站在門口呆呆的望著他。陳老師走向典書,在他身前輕輕問:「你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個人常在你的窗邊偷看你?你記不記得有一個男生曾經送你一本書?你記不記得那個男生跟你告白?」

  典書直直的望著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嘴唇發抖說不出話。

  「你記不記得後來你答應他,那段清純的歲月,他把你視如珍寶,你任性囂張拋棄了他?你記不記得後來你求復合,你卻找不到他了?」

  陳老師平靜的問:「這些你相不相信?」

  典書淚流滿面小聲的說:「信……」

  「快回家吧。」

  典書抹乾眼淚小聲的問:「你還能像在高中時再愛我一次嗎?」

  「對不起,不能……」

  離開前,典書不斷看著陳老師的身影,直到完全被家人帶出病房。陳老師走入典書的病房,左手香還擺在床頭上,下面壓著一張紙。

  ──最後一次,你相不相信我找你八年找到瘋了?

  他的淚落在左手香的葉子上。

  「我信……」


 

病院的左手香2

  身為小老師的他把厚重的習作從導桌上搬回去,爬上樓梯,往不屬於他班級的方向看去,那個男孩像個大少爺在門口盤坐地上,摀著肚子大笑,旁邊圍繞他的黨羽們。

  這種畫面每星期大概都會有這麼一次,陳川時常故意繞遠路就為了看這一幕。

  但是他的視線都聚焦於坐在圓圈中的人身上,他曾疑惑自己為何這麼喜歡看他,反覆思忖,顛三倒四的理由一堆,就是沒有一個最正確的解答。

  那個男孩彷彿人魚蠱惑的歌聲,暗中吸引海上舵手,那些魂魄都網羅在人魚的心眼裡。

  陳川覺得自己的魂魄也在他的身上了,那個叫做李典書的男孩。

  不管路線順不順,他總是會刻意繞一大圈去他的窗邊,僅僅看一眼,也足以當他一整天的精神糧食。

  李典書高一剛入學就是風雲人物,部份原因是他的臉蛋太美,太靈秀,睫毛長得彷彿都能掛一朵花,讓許多人看了一眼就終生難忘。

  還有另個原因是他太調皮,入學沒幾天就開始有一批狐群狗黨跟著他危非作歹,捉弄同學這種事是家常便飯,被生教逮到又常常在學務處上演竇娥冤,哭得梨花帶雨,細長的睫毛凝結晶瑩的淚珠,看上去楚楚可憐,生教再怎麼樣也是個男人,被他一撒嬌就放了人,讓這鬼靈精怪的男孩溜出去繼續搗蛋。

  雖然他很調皮,像個紈褲子弟天塌下都不怕,背後有黨羽屏護,上頭又有父母幫他撐天,陳川就是喜歡他。

  無可救藥的喜歡,於十六年中第一次到學校這個小社會。

  但是陳川一直以來只能遠遠注目,從未跟他四目交接。

  有一天,班上的女生正巧在談論假日在書店遇上了李典書,沒想到這麼調皮搗蛋的人也會去書店。

  另一個女生玩味的說,畢竟他的名字裡面有個「書」字,搞不好他唯一正當的嗜好就是愛書。

  陳川佯裝在讀書,仔細地去聽她們的言論,他知道了李典書在書店看了什麼書,碰了什麼書,想買哪一本書。

  當天下課背起書包,往書店狂奔。他輕輕撫摸李典書碰過的每一本書,想像他看書專注的模樣。

  陳川其實害怕自己的癡迷太濃厚,會走火入魔,現在的李典書在他心尖是一顆正在擴散的毒瘤。

  即使如此,他還是義無反顧。

  後來那天談論李典書其中一個女孩拿著書和一封信,拜託陳川轉交給李典書。

  因為不懂社交技巧,陳川在班上存在感薄弱,如果要不動聲色的告白,找陳川的確是個好辦法,至少他不會有大嘴巴到處宣揚,況且他也沒有對象可以宣揚。

  但是那個女生還是錯了。

  陳川把書留著,信則一聲不響地攪進碎紙機。他在心裡對班上的女生道歉,因為這是個機會鼓吹他去接近李典書,他想善加利用。

  李典書疑惑看著一名陌生的男同學拿著前幾天在書店想買的書出現在教室門口。

  「你怎麼會知道我想買這本書?」

  「我……」陳川看到近距離的李典書,整個人簡直都傻了。

  「吼!一定是你暗戀我!」

  事實上是如此沒錯,面對李典書的調侃,陳川一張臉都紅透了。

  後來陳川很後悔,當時怎麼不承認自己的確暗戀他一段時間,不過往後只要經過李典書教室窗邊,美麗的男孩總是會揚起手大叫:「嘿!我的親親仰慕者!」

  這還是讓陳川很高興,因為李典書看到自己,注意到窗邊的他。

  陳川不清楚當初是在什麼情況下告白的,只記得自己好像說了很多話。

  「我每天都偷偷去窗邊看你。」

  「我好喜歡你,可是你沒有一次看過我,啊……有啦我送你書之後你就會看我了……」

  當時李典書臉上沒有太大的表情,或許告白場合他已見怪不怪。

  沒多久,他開始無法克制地捧著肚子大笑起來。

  「陳川你的告白方式有待加強,哈哈哈哈哈。」

  「我……因為我不太會跟別人相處,也不會說話……」

  「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沒跟多少人告白過,你該不會要說我是你第一個告白的對象吧。」

  「是這樣沒錯……」陳川偏過頭。

  李典書又開始哈哈大笑,陳川著急的說:「那是因為我高中以前都是在家自學,所以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比較好……」

  「在家自學?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吼?」

  「不是……其實你比較像少爺……」因為你的存在是如此的閃閃發光。

  李典書上下打量陳川:「要我答應也不是不可以。」

  「什、什麼?和我交往嗎!」

  「廢話,還是說你剛剛的告白對象不是我?」李典書挑起細眉,這麼細微的動作,在陳川眼裡就是風情萬種。

  「當然是你,只有你。」

  面對真誠的陳川,李典書又大笑起來:「好,那就你每天幫我準備早餐,放學來接我回家,就這樣吧。」

  陳川不敢置信自己和遠在天邊的李典書關係拉近了,尤其是拉到戀人近到咫尺的距離。

  往後每天早上他都會用自己的零用錢,特地買一份早餐送到李典書的班上。下午會直接站在門邊等李典書在教室和同學胡鬧夠再一起回家。

  陳川很高興,即使他知道李典書沒有把心掏給他。

  他們的關係就僅此而已,陳川覺得不夠,但他不斷安慰自己,應該知足了。

  某天早上陳川一出門,滂沱大雨就像水桶一樣霹靂啪啪傾瀉下來,他沒帶傘,只好跑到騎樓躲雨,買了李典書的早餐雨勢依舊沒有減弱的跡象,陳川想了想,買傘的錢可以買兩天李典書的早餐,自己淋濕和李典書餓肚子,他選擇前者。

  當天下課,李典書跑進他的教室蹙眉不滿的說:「今天早餐怎麼會濕濕的,害我都不敢吃了。」

  趴在桌上的陳川聽到了,但身體太沉重他無法起身回答,耳邊嗡嗡聲越來越大,甚至掩蓋了心愛的人的聲音,意識模糊之際依稀聽到焦急的喊叫。

  「陳川、陳川你怎麼了?你好燙耶……」

  原來你也會擔心我嗎?

  陳川嘴角微微上揚,意識跌入黑暗萬丈深淵。

  李典書呆坐在保健室,他不懂何謂愛情,難道眼前躺在床上的男孩對他的付出就稱之愛情?

  陳川發燒了,是因為早上淋雨,到方才他才知道他的衣服是全溼的,但是自己的早餐只是進了幾滴水。

  李典書看著熟睡的陳川:「你好笨,我又不愛你。」

  似乎是聽到李典書的聲音喚起了他,陳川的睫毛微微顫動,張開眼睛看到坐在床邊的人他有點驚訝。

  「典書……你怎麼在這?」

  「誰叫你發燒了。」

  陳川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確實溫度很高:「啊……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你先回去上課吧。」

  李典書挑了挑眉:「真的?」

  「嗯。」陳川點頭。

  「那好吧,我就走囉。」李典書起身離開速度之快。

  陳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覺得自己真是悲哀的犯賤。

  回到教室的李典書悶悶不樂,他想在保健室多待一會兒,但是陳川等於下了逐客令,如果強說要陪在他身邊,不就代表自己輸了,輸給一個愛上自己的笨蛋。

  「欸李典書你最近跟一個男生走得很近啊,什麼關係?」其中一個黨羽問。

  李典書故意拋一個媚眼:「我男朋友相不相信?」

  「……你該不會變成同性戀吧?」

  「同性戀?」李典書複頌這個詞,隨即蹲下笑得無可自拔。

  「哈哈哈哈哈,只是覺得他很有趣,我沒看過這麼癡情的人!」

  李典書站起勒住自己的黨羽神秘的說:「欸我說啊,如果有一天我變得這麼癡情,一定是我瘋了,要記得把我打醒喔。」

  「打不醒怎麼辦?」

  「打不醒就繼續打,我可不想跟他一樣像個笨蛋,有那麼一天我就不再是李典書了。」

  「那不我給你介紹隔壁班的女生,趕快把那個男的甩開?」

  李典書深思:「也好。」

  放學時刻,陳川的燒也退得差不多,和護士阿姨道謝後,他走向李典書的教室,雖然很清楚他不會施捨過多的情感去等他,但無形的力量卻拉扯著陳川。

  當看到還在教室的李典書他很雀躍,想要馬上狂奔到他身邊,但看清楚他旁邊的人就打消念頭了。

  李典書一雙白皙的手放在一張同樣白皙的臉上,來回撫摸,眼神憐愛的看著身前的女孩,瞳孔散發出的光芒是陳川從來沒見過的顏色。

  陳川理解這本來就是自己的命運,愛上這個人他就已經失去自尊。

  所以他照常買早餐,放學看李典書跟不同的女生含情脈脈,陳川想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李典書綁起來,或是直接廢了他的雙腳,讓他永遠只能靠自己過活。

  「陳川,我今天打球,你先回去吧。」李典書在門口說著。

  陳川笑了笑:「沒關係,我跟你去吧。」

  在球場上,他仍是萬眾矚目,身手靈巧的他拿下不少分數,陳川注意到觀眾台有著那天與他糾纏的女孩,陳川身後藏了一顆籃球。

  犯罪是一種心理防衛,滿足無窮無盡的需求。

  在中場休息時,陳川拿出藏匿的籃球,在暗處使勁全力丟向一個人。

  幾乎同時,李典書驚叫一聲,癱倒在地上。

  李典書的腿受傷了,原因是打球途中被突如其來的球擊中。

  因為這個原因他天天到保健室報到,說腳那裡痠這裡痛,陳川在旁溫柔的笑著說:「風水輪流轉,換你來保健室了。」

  「哼,你可以先回去,我不要你照顧。」

  「我跟你不一樣,我會待在這裡。」陳川一屁股坐下,雙手抱胸,微笑看著他。

  李典書感覺陳川變了,沒那麼乖馴,沒那麼膽怯。

  他開始會撫摸他的頭,他的臉,他的手,李典書想該不會是陳川得寸進尺認為自己可以再做進一步的接觸。

  保健室裡陳川會坐在他的床沿,李典書偶爾累了會不知不覺靠在他身上,醒來才知道在陳川懷裡,他越來越害怕和陳川的親密接觸,感覺再過不久就要淪陷下去。

  有幾次他聽到陳川在他耳邊的呢喃:「典書,你不認識我的時候,我每天都去看你。」

  「你從來沒有看過我一眼,就像現在,我在你面前,你卻不會好好抬頭正視我。」

  「有沒有一天你可以把你的心掏給我?」

  陳川伸手輕觸李典書的左胸,擺出抓握的手勢:「就像這樣把心給我。」

  李典書想裝睡不是辦法,還不如將這段感情一了百了。

  但要說出口時他又卻步了,是不是這個人陪在身邊太久,產生了習慣性。

  李典書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裝作不在乎,嘻皮笑臉的說:「陳川,我們到此為止吧。」

  一個月,陳川消失整整一個月,不,應該說是在李典書的世界這個人憑空消失了。

  李典書現在跟陳川做著一樣的事情,每天買早餐給女友,放學等她回家,這種機械性的循環一星期他就心生厭惡。

  交女朋友原本還有新鮮感,現在他已經厭倦女友的容貌,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的一切。

  於是就有這麼一天,女友氣沖沖衝進教室質問李典書為何沒有早餐,他是故意的,這段感情比陳川還不如,他大聲對女友咆哮:「我又不是妳養的狗,憑什麼我要天天幫妳買早餐,天天接妳回家。」

  說完他愣住了,所以以前的陳川甘願當他的狗,為他做牛做馬?

  李典書恢復單身,才開始想起那個叫作陳川的男孩,他走到陳川的教室找人,同學卻用一種詫異的語氣告知他,陳川一個月前就轉學了。

  「轉到哪裡?」

  「他跟班上的人都不熟,我們也不知道他轉到哪。」

  之後李典書的常犯的罪行多加一條,蹺課。

  他的黨羽們常常找不到他,有幾次放學卻在公車站牌上看到他就問:「李典書你怎麼在這,你多久沒去上課了啊?」

  「我要找到他……我想找到他……這次我會好好看著他……」

  「啊?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啦?需不需要我把你打醒啊兄弟?」

  李典書雙眼無神,看到公車來就拔腿往上跑。

  公車可以開往遠方,總有一天可以找到陳川的吧。

  日復一日,時間漫長剝削了靈魂,他已分辨不出自己是誰,喪失思考的權力。

  若干年後,高中時期的死黨找到了李典書,看著昔日風光的兄弟被疾病摧殘不禁搖頭。

  「你得這個病不會好該怎麼辦?」

  李典書輕笑:「不會好才好,他現在沒了工作,每星期會來看我一次,我永遠不好就能用這個病綁住他一輩子……」

  「這麼囂張,看來你還是高中的那個李典書嘛……」

  「從陳川走的那一天,我就不再是李典書。」

  他拿下陳川擺在床頭的左手香,摸了摸他的葉子,湊近鼻子聞。曾經有個囂張跋扈的男孩認為自己從不會為任何人掏心掏肺,如今就是把心掏空了,才失去靈魂被鎖在藥物裡。

  但是這次他用僅剩的靈魂發誓,會認真看著他,別讓他的影子再次從眼尾中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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