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斯常心疼他的際遇,想要輕拍他的肩膀或是擁抱他,跨越醫病關係給他一點力量,但余炫程向後一退,如同昨夜拒絕林皓的接觸。

  他轉身繼續關注小虹,飼養箱乍看之下多出一隻蜘蛛,小虹已經從舊皮囊爬出,靜悄悄伏在角落休息,腹部的間紋轉為楓葉紅,背甲一片藍綠玉,粉紅色的腿成了鈷藍玻璃,儼然一個渾然天成的藝術品。

  伸手進去把蜘蛛皮拿出來,余炫程終於露出稍微像樣的表情,面部微笑,瞳孔映著掌心的死物,著魔地靠近看。如果人在每個成長階段也能脫掉舊皮囊,一切從零開始,擁有嶄新的個體,那麼也能把思路和記憶清除重來吧?

  「下星期來我的診療室吧,我們再聊聊?」梁斯常感覺到余炫程的情緒這陣子又逐漸混亂,醫治他的四年,最初他像個瘋子,攻擊親人或是破壞物品,現在他的模樣不同那時瘋狂的行為,但是梁斯常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極為孤獨,冷然的豁達,彷彿冷血的殺手暗地安排殺戮計畫,準備開鍘一切再自盡的絕望。

  「嗯,再約吧。」余炫程起身把小虹的舊皮封在罐子裡。

  「炫程,你知道的,有事可以跟我說,我還在。」梁斯常面對他的背影急著表明所有事都還有希望,擔心他把自己給孤立起來。

  余炫程回頭,微微一笑:「所有人都會在。」

  梁斯常一愣,這句話太模稜兩可,為了更確定他的想法,說道:「所有人都會在,你也會在,對吧?」

  他不回答了,梁斯常心急地想過去觸碰他,剛挪動一步,余炫程放下陳放死物的罐子幽幽地微笑:「我們一直都在。」

  這個世紀已經沒有人在強調:他不會陪在自己身旁。

  梁斯常萬般囑咐他注意身體,臨走時跟他要了林皓的電話。現在余炫程的重要聯絡人是林皓,如果出了什麼問題,聯絡他或許得到的說法會比較合乎常理。

  他害怕余炫程的病情更重了。

  走下樓梯他馬上打給林皓,通話一接就聽到吵雜的聲音,梁斯常不耐的說:「你在哪裡?」

  「幹,你誰啊?」林皓罵道。

  「梁斯常。」

  「喔。」林皓瞭然的說,突然又感到不對勁:「幹,誰給你老子電話!」

  梁斯常受不了這人粗俗的個性和言語,外表文質彬彬,五官深邃,還有一雙深海藍的眼眸,乍看以為是個憂鬱王子,內裡卻極度鄙俗。

  「我跟炫程拿的,只是想請你最近多留意他的行為,剛才去看他,感覺他又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林皓用肩膀夾著手機,兩手都是厚重的材料,他一早起來就往IKEA跑,為了做余炫程要的窗櫺,特別去買木條,途中接到了梁斯常的電話,聽到余炫程跟以往不太一樣,心裡一緊問道:「不太一樣是怎麼樣?」

  「處理內心衝突的方式不同了,你多多看著他,有什麼意外馬上聯絡我。」

  林皓本來不太高興余炫程出意外要找他,彷彿做每件事都要跟他報備,但是想到自己對於余炫程的病無能為力,只好不情願的答應。

  搬木條回家後,看到余炫程待在窗臺上他並不驚訝,驚訝的是他的腳邊放著一個玻璃罐,他蜷曲抱著膝蓋,雙眼凝視罐裡些微透明的物體,甚至連林皓進門都沒注意到。

  林皓放下材料,走近窗臺說:「我決定生活美學期末結束還是要住你這。」

  這時余炫程才知道林皓回來了,轉頭看他:「畢業了,不回台北做什麼?」

  「想跟你在一起,我可以打掃、洗衣、做飯、照顧蜘蛛,還可以抱著你睡覺,給你安全感。」

  「那些我自己做就好,回台北找工作吧。」余炫程不以為意。

  「我的工作在這裡。」

  「台北也有補習班,薪水可能比中壢更高。」

  「我喜歡的人在這裡。」林皓站在他身邊,揉了揉他的頭髮,輕柔的語調隱含辣實的毀滅性:「如果你離開我的視線,我會害怕你跟誰在一起,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嫉妒得想活活掐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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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展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